置身繁华街头，看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更衬托心中的彷徨无比。我要去哪里？不停地问自己，蓦然想起初来时的情形，那时的我多么天真，未经人事，迷茫却不同于如今，但短短一年的时间，刻骨铭心的爱，痛彻心扉的离别，竟让我尝尽人世间的一切悲欢。时过境迁，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依旧是孑然一身的迷茫，以及疲惫、千疮百孔的心。偌大的天地不知何去何从。
正失神之际，却听到身后传来阵阵急促地马啼声，慌忙一闪，隐身于后。领先的黑色马匹矫健雄伟，鬓飘蹄奋，势如天马，将众骑远远抛在后面，直向这边箭一般地飞驰而来，它不正是惊云吗？长清面色凝重，紧锁双眉，双眸凝视着前方，他那奋力奔驰的惊云，本已遥遥领先，可他依旧还是火急火燎地不断挥鞭，拼命催马向前赶去。默默看着他凝视前方、满含渴求的眸光，心一阵乱跳，紧咬下唇，泪水却不争气地弥漫开来，已辨不出悲与喜，感不到生与死。
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眼前奔驰而过，只一瞬间，便驰得远远的了，天空中除了扬起一团尘雾，便什么也没有了，我呆呆伫立，久久神驰。
太阳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阴溧满天，空气中雨意渐浓。心中茫然，不知道要何去何从，脚却没有停下，不知不觉来到玉雪峰脚下。湖水依旧平静似镜，水面波光粼粼，元荆的容颜又清晰又固执地浮了出来，我还清楚记得他第一次带我来这里，他说“我爱你”时，那丰满、柔软、炙热的嘴唇，使我的心跳荡，温暖......而如今却天人相隔，睹物思人才知道心痛得那般深刻。我悠悠地喘了口气，两颗晶莹的泪水由眼角流出，我感觉无比的虚弱与疲倦......
天，一点点地变了，雨一点一点地倾泻而下，像羽纱般的黑暗一寸寸将我包围，黑得叫人窒息。我情愿随他而去，天涯海角，至死不渝，可是，如今却是他去了，但我还活着。念及至此，往往无法自己，他的那份深情，我欠他的，又何止是一生？
我痴痴地站在那儿，全身沐浴在这样的茫茫水帘之中，石像般凝止不动。天地之间，只有我自己，再也没有他的身影替我遮挡风雨，这般寂寞、这般孤独。
“元荆......”我突然抑制不住喊出他的名字，然后便如虚脱般跌坐于地，声音一下子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狂风呼啸中，无数的水鸟从栖息的灌木水边惊起，在天空中盘旋着，跟悲凉的呼唤溶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从树木里传来的呼唤声，“小姐,小姐,......你在哪里？”侧耳倾听，却是玲珑的唤喊声。
我撑起身子，“玲珑......”迟疑片刻，“我该怎么办？必须现在就走，如果现在不走，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我不能再连累他们了，他们会理解我，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喃喃自语，咬咬唇，转身而去。
“小姐，小姐，”玲珑抱着包袱，浑身湿潞潞，摇摇晃晃地从树林中奔出，“小姐，你等等，别丢下玲珑。”她拼命地朝我冲过来，喘着粗气。
我恍惚回首，眼见着她狼狈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一软，待要停下，理智却告诉我不能停下，继续向前，咬咬牙，再不回头朝前奔去。
玲珑抹去渐渐迷离双眸的雨水，丝毫不肯放弃径直追上我的脚步，摔了一跤，跌破膝盖，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回来，小姐，回来呀！”玲珑的声音渐渐被滂沱的雨声淹没。
只听扑通一声，似有什么跌入湖里。我回头，却见玲珑失重的身子跌进了湖中，激起阵阵浪花，直往下沉，几番挣扎，湖水便没过了她的发丝。
我一声惊呼，发足狂奔湖面，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冰冷的湖水立即团团将我围住，使劲踩水，勉强睁着眼睛努力寻找着，水里的视线很差，好不容易才看见玲珑娇小的身躯。她早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托住她的脖子，努力朝湖面上浮去。气喘虚虚地拖着她的身子上了岸，手忙脚乱地将她面颊上的水草拿掉，轻拍她的脸，“玲珑，玲珑，醒一醒！醒一醒。”她已经呈昏迷状态，面色苍白，眼皮微微跳动，便怎么也睁不看双眼。将手指探到鼻下，感觉尚有一丝气息，我赶忙扶起她的身子，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将她的腹部放在膝盖上，让她头下垂，然后再使劲拍着她的腹部和背部，汗水夹着雨水从我面上源源不断地落下，手渐渐麻木，心中的恐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无限扩大。醒过来，玲珑，一定要醒过来。我的心急得象被烧焦的鱿鱼干一样，卷成一团，我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离我而去，再也不能承受这种痛苦，让我再经历一次那般心碎，我一定会崩溃的。
玲珑重重咳了两声，哇一声吐出一滩水，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我扶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再不醒过来，就快把我吓死了！”一串莫名的凄苦又伤感的泪水夺眶而出。
玲珑缓过一口气来，睁开涩重的眼皮，“小...小姐，别丢下我。”
“傻丫头，”我心疼抚着她的脸，替她拭着满脸的水珠，“你真是傻呀，谁让你来寻我？我走了，便不会再连累大家了。”
“不，不是这样，”玲珑勉强撑起身子，拼命摇头，苍白的脸上涕泪交流，“小姐你怎么这般狠心撇下我们一个人就走了？你不要玲珑了吗？无论去哪里，玲珑都要跟着你。”
“玲珑，我也不瞒你，你可还记得当日闯入尹府的男子？他便是远东国六王爷，我若是再回尹府，再留在京城只会给大哥、姐姐带来麻烦，也许还会有性命之忧，我不可以那么自私。”我叹了一口气，拥着悲泣的她。
“远东国？六王爷？”玲珑茫然地望着我，浑身发颤，“他...他要对小姐怎样？”
“我不知道，”我黯然地摇摇头，“他要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他不会放过我，他说我永远也别想逃出他的掌心。再者，元荆他死得蹊跷，虽然蛊毒是凌姗下的，但是到底是谁给她的？又为何要暗下毒手？这一切都还是一团迷，可是我不能让他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去了。”我一字一句地道，下意识握拳，指尖嵌入掌心微微生痛。
“小姐，”玲珑惊恐地瞪大双眼，“难道是......是那个六王所下的毒？”
“素闻远东盛行巫蛊之术，若是他下此术不是没有可能，如今我仅仅是猜策，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到底事情是怎么回事还有待证实。既然我躲不掉，那么我就等着他来，趁机将此事查个水落实出。”我注视着她，不紧不迫地道。
“就凭小姐孤身一人？这般危险，玲珑更要呆在小姐身边。玲珑虽然什么也不会，可是两个人至少比一个人好些。”玲珑握紧我的手，生怕我撇下她。
我凄然一笑，柔声道，“傻丫头，你这又是何苦？跟着我受苦，白白枉送一条性命，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小姐，”玲珑抬着头，急切而又带着含泪的音调，“玲珑不怕，就让玲珑陪你一起。”
“听我说，玲珑。”我道，望着她的泫然欲泣的苍白小脸，“元荆他就这样离我而去，我不能不理会。如今孑然一身，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所以不必为我担心。我不想再看见有人因为我遭遇不幸，你若是真的为我好，还是听我的话，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挂惦我，就当我已经不在这人世上了。”说完，推开她便要走。
“小姐，”玲珑急急抓住我的手，丝毫不肯放松，“哪能不惦记啊！我会天天想着你，我会被想念折磨死的。”
我默默不语，心中被温暖涨得满满的，却再也推不开她的手。
正失神着，“小心！”玲珑猛然叫了起来，还来不及待我反应，身子猛然被推开。心中一怔，眸光回首，瞬时吓得几乎昏厥，离我不远处的玲珑瘫坐于地，她身上徘徊着一条体长两公尺呈黑铜色、腹部布满花玟的大蛇，丑陋的三角形头不时吐着火红的信子，顶鳞后的一对大的枕鳞霍然发亮。冷不防它突然朝玲珑的右肩咬下，只听玲珑尖叫一声便倒下去昏死过去。
我惊恐万分的瞪大双眼，脑子一片空白，听到玲珑的叫声，脊背一凉，哆嗦着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朝那条大蛇扔了过去。一道惊雷划破长空，也许是受到了惊吓，那条蛇一下子往后缩，转眼见便扭动着身子隐到树林中去了。
我支撑起身子，急忙跑过去，扶起玲珑扯开她的衫子，一个月牙形的牙印赫然呈现眼前，皮肤周围已经布满了瘀斑。只见玲珑嘴唇青紫，脸色黑得难看，全身不停地收缩着就连胸口的起伏也是愈见轻微。我暗暗叫苦，可以确定那是一条毒蛇。看着玲珑呼吸越来越困难，我将心一横，将她平放于地，俯下身去，一口一口将伤口将的黑血吸出来。才吸了两口，只觉头昏眼花，全身乏力虚弱，喘着粗气，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仿佛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会儿全身燥热，一会儿寒气刺骨，不能自制地□□起来，一块湿湿的绢子捂在我的唇上，只觉得身体起伏着，飘流着，......悠悠地喘了一口气，想移动一下身体，可是四肢就象散开了似的，没有一点力气。一只手温柔地在我额上拭着汗水，我的头仍然是昏沉沉的，喉咙里干的厉害，想喝点儿水，心里很明白，却讲不出来。干涩极了，渴极了，我想叫，却发不声音，我想喊，却张不开嘴，眼皮又一眨一眨地沉重起来，重得不能支持，难以忍受，终于又失去了知觉......
待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清晨。流水的声音和阳光的温度，缓缓睁开双眸，一道刺眼的明亮措不及防地耀入眼底，使我不得不侧首借以躲避那道光线。好容易适应了光线，撑起身子环视四周。入眼之处是一间布置素雅的内室，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几，小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许多书籍，很简单的布置，却处处透着细致。
“姑娘，你醒了？”一抹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门帘一挑，一个身影跨了进来。
我抬眼打量，这名男子着一身素色长袍，年逾四旬，相貌平淡无奇，颌下三绺长须齐胸，只是双眸炯炯，深湛非常。
“是你救了我们？玲珑呢？她有没有事？”我慌忙起身，怎料身子十分无力，摇摇晃晃差点一头栽倒，幸好他及时扶了我一把，“你的同伴中蛇毒较深，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替她驱了毒，如今还在昏睡中。”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我松了一口气，“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姑娘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在下莫问处。”他扶着我在床沿上坐下，“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中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万般无奈却无从说起。
“姑娘既有难言之隐，就不必为难。想来红尘之中谁会没有烦恼，在下也是厌倦了红尘俗事，寻了这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归隐山林。”莫先生意味平平地目光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那姑娘打算去往什么地方？
“莫先生对小女有救命之恩，本不该对先生有所隐瞒，只是为了不给先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请素小女有口难言。至于去往何处，不瞒莫先生，小女至今还不知道前方的路在何方，难以绝断，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不禁惨然，苦笑道。
“难行能行，难舍能舍，姑娘的痛苦莫过于此，要放下便要全心放下，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一切要看你的心，话又说回来，人既然来到这世间，就离不开众缘，所以真正的解脱是在众缘中求得，也是在烦恼中求得。”
“一切要看我的心？”我不禁一怔，喃喃地道，“难道这真是我命中注定吗？”
“命是无定论的，也是无法理解的。但路要如何走，却可依自己的心愿去达成。”莫先生说着，伸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看向我，“在姑娘尚未有决定之前，如若不嫌弃，可暂居此地，也好让那位姑娘安心养伤。此正值时节交替之际，山中难免会有蛇虫鼠蚁出没，莫某不才，略通药术，可以教姑娘一些初浅解毒法，虽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尚可防身之用。”
“莫先生一片诚意，小女真是感激不尽。”
天色微明，缕空姚木低窗，竹帘半卷，透过轻纱送进丝丝微风。推门而出，一瞬间便被山风扑面包围，山里的气温低得多，身上有些凉浸浸的。廊前的几株金桂依缭绕，一架精细的‘引水滴漏’缓缓摇动，发出声声响动，高大的古杉半掩这座孤寂立于深山之中的小院落。苍茫的晨色如雾般渐渐迷漫，四周的山色陷入薄雾中显得越发暗沉。
一件厚厚的披帛轻轻的搭在我的肩上，“山中晨雾还未散近，小姐又出来吹冷风。”玲珑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略有些抱怨地道。
“你还说我？自个的身体才好些，就没日没夜的做起活来，”我转过身，看着玲珑的双眸下一层薄薄的阴影，“昨夜又折腾到几时才歇下？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连个针线活也做不好。”有些懊恼地按住眉心。
“小姐快别这么说，玲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女工也好打发些时间，何况快临近寒冬，小姐连御寒的冬衣也没有。”玲珑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真是难为你了。”静静听着风声，遥望群山云雾，自有一番别样滋味在心中。曾经何时他曾许诺会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盖一座小院，过着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如今我真的置身这样的小院，然而那个男子已经长眠于地，再也不可能陪我一起看日升日落，月圆月缺。
“小姐，”良久，玲珑悠悠地开口，“真的打算在此隐世？”
“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我转首望向她。
“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玲珑看了我一眼，“只是觉得这莫先生有些古怪。”
“古怪？”我不解地问道。
“唉，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世外高人大多如此。”玲珑叹了口气，“莫先生说他略通药术，不过看来说是精于此术也不为过；不仅如此，小姐还记得初来时，这间看似不起眼的小院，若没有莫先生带路我们竟然走不出去。这说明他对阴阳命理、占星卦辞之术也相当精通；而且莫先生吹得一手好笛，玲珑虽不通音律，却也听出来每晚他所吹的曲子有安神定心之用，第二天醒来都无比神清气爽。最让人不解的就是每月总有几天莫先生总会说上山采药，而且一去就是整整十天。”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是不有过疑心，只是他既然救了我们，又何苦多此一举加害我们呢？
“莫先生也许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隐居于此，我猜想又有什么人是他放心不下，所以一月这中他总会消失一段时间去看那人。而且，我的感觉告诉我他没有恶意，相反还处处为我们着想。”我缓缓说了自己的想法，随后释然一笑，“每个人心底总会有自己的秘密，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也许是莫先生太过神秘才会让人产生误会。”
“我知道对救命恩人这般猜策妄议是不对的，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呀。”玲珑凝视我片刻，缓缓地道。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此住下？”
玲珑茫然地摇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满腹心酸转为平淡地一句话，“他是在这片湖上去的，我始终相信他的魂也会在这里，如今我在此住下，离他很近。我抱着他泛舟湖面，他唇边嚼着一丝微笑离我而去，在那一刻，他对我来说是——唯一！”
冬去春回，春去秋来，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我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三年，而隐居此地也已经两年。这两年之间生活波澜不惊，我没有等到预想会来的人。平淡的日子，让我学会了淡然，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对他的思念。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消磨，那份痛楚会减轻一些，然而他的身影音容还是牢牢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
扬起头，眼中泛着为离的泪光，注视着湖面远处的青翠山景。今天是他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我总会来到湖边静静地坐一夜，不为别的，只是想好好陪一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