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共赴武当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062

竹青衫风一般地飘了进来,手提两把金刀,肩扛四杆长枪,样子甚是滑稽。

展一笑嚷道:“竹大侠,你搞来这么多刀枪,是想开兵器店啊?”

竹青衫哈哈一笑,将刀枪往地上一扔,道:“今天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李无为一看,那两把金刀正是徐英、徐雄之物,而金、银、铜、铁四杆长枪无疑是“四神枪”的兵器。他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竹大侠,你遇上了‘小联盟’吗?”

竹青衫道:“我本是去探听商四海一伙的行踪的,没想到碰上徐氏兄弟和‘四神枪’,我趁他们跟窑子里的姑娘胡搅蛮缠时,把他们的兵器一古脑全抱来了,现在他们一定在急得别别跳呢!”

李无为忍住笑道:“刀红青不在吗?他可是‘小联盟’的头呀!”

竹青衫道:“刀红青回洛阳去了,这回算他运气,不然他的刀恐怕也是我的囊中之物。南征、北战那些天外山庄的弟子也不在,可能听到天外山庄遭魔教侵犯,全都赶回来了。”

李无为道:“竹大侠此举,可不啻要了他们的命。徐氏兄弟倒还罢了,可‘枪王组织’的规矩,却是枪在人在,枪亡人亡。现下‘四神枪’丢了枪,还不象热锅上的蚂蚁吗?”

竹青衫恨恨地道:“去年竹某正是被他们羁绊而误了行程,以至未能及时援救燕捕王,实乃竹某平生一大恨事。而且近来他们又四处恶语中伤自然盟,伤了自然盟不少弟兄,实在令人气愤不过。今日小作惩罚,已是看在‘枪王’的面子上。”

众人一齐拍手称快。

杨大眼道:“‘小联盟’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竹大侠此举,一来让这井底之蛙们收敛狂态,好自为知,二来也确实大大给自然盟出了口气。虽然他们未必就会悔改,但敲山震虎,聊胜于无。”

竹青衫又道:“此行除了惩罚了徐氏兄弟和‘四神枪’外,我还打听到了一个有关南荷的消息,不过不知道这消息是真还是假。”

众人都是一喜,李无为道:“竹大侠快讲,我们兄弟正为南荷焦急不安呢!”

竹青衫道:“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两名牛鼻子道士。武当山就在湖北境内,遇见道士本不足为怪,不过听他们讲了几句话后,我便留了意,一路跟着他们,没让他们发觉。”

他想了想,道:“其中一人年纪稍轻,只听他说:‘师哥,师叔费那么大的劲抓一个漂亮小姑娘,到底图个啥?’另一人比较老陈持重,窥看四周无人,这才说:‘师弟,你可不要小看这姑娘,她的来头可不小哪。’师弟便问究竟是何来头,可师兄了总不肯说,后来师弟便道:‘师兄多半也不知。师叔一向甚为宠信你,想不到他对你也保密。’这一激将法甚是高明,师兄果然说了:‘射狼师叔对我无话不讲,焉有保密之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欲外泄罢了。你我师兄弟亲如一体,告诉你也无妨。’师弟连忙称谢。师兄便道:‘师弟,你可听说过南宫世家?’师弟说:‘富甲天下的南宫世家,武林中又有何人不知?莫非那小姑娘正是南宫世家之人?’师兄说:‘师弟,你猜得不错,那姑娘正是南宫世家的千金小姐。’师弟便问:‘她脸上又没刻字,师叔怎么知道她是南宫世家的小姐?’师兄得意地说:‘射狼师叔之所以一眼看透她的来历,因为她跟师叔的一个熟人容貌极为相似。你道是谁?说来也大大有名,她便是南宫世家当家人南宫华衣的胞妹、‘幽冥棍祖’的夫人南宫彩衣。侄女象姑姑,那也是寻常事。’师弟又问:‘就算她是南宫世家的小姐,抓了她只会添麻烦,又有什么好处了?’师兄说:‘师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想咱武当派,掌门坐关,华师兄、陆师弟或亡或遁,实力已是今非昔比。要想重振雄风,非得借助外部势力,否则不仅难以追上少林,反而会被昆仑、崆峒赶上。有了南宫世家的小姐,南宫华衣还不乖乖听我们摆布?再加上天外山庄的声援,咱武当派在七大门派中还不是执牛耳者?而射狼师叔要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也就轻而易举、十拿九稳了。’师弟听了恍然大悟,连赞师叔站得高、看得远,又捧师兄近水楼台先得月,前途不可限量。我见他们讲不出有价值的话了,便出其不意地吓唬了他们一下,赶紧回来了。”

李无为皱眉道:“射狼道长在武林中颇有声望,怎么会干起绑架少女之事?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武当派可就颜面无存了。“

杨大眼道:“武当派掌门射虎坐关已久,是以主持武当事务者乃是射狼。此人素来骄蛮,又颇有野心,一俟师兄坐关,便肆无忌惮、胆大妄为起来,近年来武当派每况愈下,实是蒙他所‘赐’。”

展一笑嚷道:“大哥,我们杀上武当山讨人去!凭那几个杂毛,还能挡得了我们弟兄?”

李无为摇头道:“人固然要救,但不宜操之过急。武当派曾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现在虽然萎靡不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展一笑急道:“要是迟了怎么办?”

李无为道:“他们既有要挟之意,就不会再有相害之心。况且以武当派目前的实力,根本就惹不起南宫世家和天外山庄,我们尽可从容行事。”

杨大眼道:“大哥所言甚是,我们听大哥的安排。”

李无为道:“二弟毒伤未愈,三弟不宜抛头露面,就由竹大侠、郁先生、四弟和我共赴武当。咱们先礼后兵,我先去探听虚实,你们带领自然盟兄弟随后赶来,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众人凛然遵命。

***

当夜回到房里,李无为忽然想起水无心来。她随自己离家背井、远赴中原,一路颠簸,的确吃了不少苦头,而她在燕自怜的熏陶下,骄蛮脾性也大为收敛,越来越讨人喜欢,不过自己对她总是不冷不热,是不是太无情了?尤其这次落入商行之手,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而自己却没有能够及时救她出来。想到这里,李无为感到一阵内疚,便向水无心的房里走去。

推门一看,却见房里空无一人,李无为吃了一惊,寻思这么晚了,水无心会上哪儿呢?

忽见桌上压着张纸条,李无为拿起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两行字“李无为,你心里就只有燕姊姊,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回江南去,再也不理你了”。望着窗外如墨染的夜色,李无为不由愣住了。

一时间,燕自怜、南荷、水无心三张俏脸在眼前交叠出现,而他的心灵深处,又有一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眸在闪烁着,李无为情难自抑,痴痴如醉。

窗外月色,清清冷冷,更显凄凉,透过纱窗疏格,似乎在窥探着他的心事。人间的悲欢离合,是不是只有它看得最多、也感受最深?

***

李无为终是放心不下水无心,亲自带了部分自然盟弟兄,并请了一些天外山庄的弟子做向导,连夜下山找寻。奈何附近地势复杂,加上天外山庄的弟子又出工不出力,要想找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折腾了一夜后,李无为只好悻悻而归。

次日,李无为出动了更多的自然盟弟兄,“棍祖”也派出不少弟子协助找寻水无心,但大半日的努力后,依然是一无所获。李无为猜想水无心可能走远了,而救南荷又刻不容缓,只好嘱托杨大眼继续派人找寻,他便去向“棍祖”夫妇告别。上官鹤踪勉励了他一番,上官夫人对他也甚是亲善,李无为怕他们着急,没敢将南荷的下落告诉他们。此时南征、北战已经回来,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受了斥责,而他们看李无为时,却是又忌又恨,仿佛李夫为抢了他们最心爱的东西似的。

***

落日西山,红霞孤鹜,天地一片莽莽苍苍。

前面便是双凤亭了。

快马疾驰了近四个时辰,李无为也觉得有些累了,便下了马,准备上亭子里歇息一下。

亭已残,红漆剥落,瓦檐残破,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名躁一时的双凤亭会是如此惨不忍睹?只有寂寞铜铃,还在诉说着往日的荣耀。

风雨侵蚀,岁月流逝,垂垂老去者,其实又何止它?时间总在无情地镌刻着生命之痕,世目又有什么能够青春永在、芳颜长驻?

柱上依稀可辨程颢的《春日偶题》:“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予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程颢与程颐乃宋代理学大儒,对后世颇有影响,双凤亭便是用来纪念他们的。

李无为悄立亭前,心里暗暗感叹:世上豁达如陈颢者,又有几何?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人生不变的目标;尔虞我诈,胜者为王,身败名裂又有何妨?多欲的人哪,为什么不珍惜有限有时光,去追求美好生活?

***

一条红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亭前。

一股杀气直逼李无为的后背。

李无为蓦地转身,眼光凌厉如刀锋,道:“‘大红袍’麻雨!”

来者正是麻雨。他一脸漠然,朝李无为微微点了点头。

李无为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麻雨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作数。”

李无为道:“因为你有信用,所以你价高。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麻雨做事绝对让人放心,还没有人能从他的枪底逃生。”

“你错了,”麻雨在摇头,“这二十年来我已经失败了三次,而且每次都输得心服口服。世上绝没有常胜将军,而失败也永远比成功更让人缅怀。”

李无为眼露讥讽之色,道:“杀手的耻辱,就是杀不掉他要杀的人。是不是上次在商府让我走脱,你觉得有失颜面,所以想一枪结果了我,来捍卫你杀手的荣誉?”

“你又错了,”麻雨冷冷地看着他,“我这次来,并不是想和你一决生死。我知道杀不了你,所以我并不想用自己的血来祭神枪。”

他望着手中长枪,眼中露出崇仰之情。

枪已与他的肉体融为一体,枪带给他无上的荣耀,他也把他的一切都献给了枪。枪即生命,又有谁对生命不敬?

麻雨道:“我一生杀敌三百零六,前一百五十人中,既有巨恶元凶,又有善良无辜,但后一百五十六人,却都是十恶不赦之徒。”

李无为一笑,道:“那我也是十恶不赦之徒了?”

麻雨的眼中神色变幻不定,道:“我的老板金银儿,也就是‘金玉满堂’的主人,她曾经击败过我,也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一直对她惟命是从,因为我相信她绝不会骗我,但是这一次她却让我失望了。”

李无为道:“她对你怎么说?”

麻雨缓缓地道:“她说你貌似君子,实乃狡诈之徒,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而且途中,我也确实听到不少关于自然盟的恶迹,所以我就接下了这趟任务。不过,我现在已经认识到这是一个错误。”

“你听到的一定是‘小联盟’的恶语中伤了,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李无为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你的剑法!”麻雨眼中露出了崇仰之色。

“我的剑法?”李无为觉得很奇怪。

麻雨郑重地道:“不错,你的剑法虽然还不完美无缺,但却代表着一个人,一个至高无上的人,也是我一生中唯一敬佩的人。当你使这套剑法时,我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他,所以在商府我才会一战而退,现在又‘阴魂不散’地找上你。”

李无为的心猛地一跳,急忙道:“你说的是谁?”

“‘寰宇剑魔’欧阳啸傲,”麻雨的脸上全是敬仰之情,“他曾让我俯首称臣,可我对他绝没有一丝恨意。正是在他面前,我发下了不再杀一个好人的誓言……”

李无为感到热血上涌,自豪洋溢在他的全身。他学的剑法,居然是“剑魔”欧阳啸傲的,这一刻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一剑光寒四十州,十万凶徒尽授首!

欧阳啸傲,这是一个让多少人疯狂爱戴、顶礼膜拜的人!

十余年前,江湖上还有谁比他更侠肝义胆、多姿多彩?时至今日,他的威名依然如日中天,光彩照人。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大人物,而且永远是大人物,没有人能够忘记他们。

李无为忍不住哼了起来:“好男儿,闯四方。贼与寇,莫能挡。不惜千金裘,何重美名扬。但为黎民苦,方将正义张。一剑走天涯,何处是故乡?英雄泪,何必藏。伤心事,不妨讲。登高仰天笑,豪气高万丈。手执一头颅,敌胆为之丧。生来已为幸,何苦摧肝肠?”

麻雨默默地听着,似乎也在追忆着往昔的岁月,直到李无为哼完,他才道:“这首歌是令狐慧为‘剑魔’所作,十余年来在江湖上为人传唱,经久不衰。它歌颂的是一位顶天立地、旷古绝今的大英雄,他虽然已沉寂多年,但没有人能忘得了他,他永远活在江湖人的心里!”

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无为,道:“你使的是‘剑魔’的剑法,你就绝不能让它蒙羞!‘剑魔’是大侠客的象征,一剑飞出,便是群魔命丧之时,所以我希望你要好自为之。”

李无为没想到一个冷血的杀手也会吐出这番谆谆教诲之词,不由肃然起敬。

麻雨又道:“你的剑法学自‘剑魔’无疑,但又不够纯,这也是我在商府不敢即刻相认的原因。不过你的剑法威力又极强,看来你另有奇遇了。”

李无为道:“晚辈剑法没有学全,此外又学了点旁杂武功,自己又悟出了点门道,如此大杂脍,恐怕离正宗的‘剑魔’剑法相去甚远。不过晚辈最初的武功确实来自一古剑谱,只是残缺了数页,未能一窥全貌。”

麻雨点头道:“那自是‘剑魔’留下的剑谱了。”

李无为忽道:“‘剑魔’急公好义,侠名满江湖,为何却被称之为‘魔’?而洛阳刀上雄介于正邪之间,亦痴亦狂,却被冠之为‘神’,此中缘故,还请前辈指教?”

麻雨道:“刀上雄被人称为‘刀神’,因为他的刀法确实精妙万方,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使得出来,所以‘神’指的乃是他的刀,而不是他的人。而‘剑魔’却是剑如其人,勇武豪迈,刚烈奔放,一舞如同暴风骤雨,令群魔束手。再说他一生行走江湖,除恶扬善,仇家委实不少。也许因为他的风头太劲,连名门正派的人都深为忌妒,遂以‘魔’唤之。‘剑魔’的称呼便是由此而来。”

他长叹一声,道:“其实是正是邪,委实难分,名门正派不乏元凶巨恶,黑道中也多的是磊落男子,关键就看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真心实意为别人而做。论及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正道中的那些大侠们没有一个及得上‘剑魔’,但他们却自以为是,反将欧阳大侠唤之为‘魔’。江湖之事,真伪难辨,今后你也毋须将正邪看得太重,但求心之所安,哪管它世人讥谤。”

李无为听了不住点头,道:“前辈所言甚是,我辈中人,行事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不为名,不求利,但愿正义满人间。即如前辈,别人都以为你是冷血的杀手,却不知你也有一颗热血的心,虽然你曾有过不堪回首的经历,但能够幡然醒悟并立志悔改,那就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好不知多少倍了。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家亦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前辈能够弃恶从善,实是江湖之幸。”

麻雨的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喃喃地道:“可惜我遇见‘剑魔’太迟了些,否则也不会欠下那么多血债,我心里也不会一直内疚……”

李无为见他黯然神伤,便岔开话题道:“前辈既然已发誓不再错杀好人,为何不就此便脱离‘金玉满堂’,在江湖上做一番事业?”

麻雨摇了摇头,道:“我也知道‘金玉满堂’非久留之地,但金银儿对我有恩,她身边又危机四伏,我实不忍就此离她而去。再说若是江湖上的人听说‘大红袍’麻雨弃恶从善,还不笑掉大牙。你们自然盟好生兴旺,若是我年轻些一定会投身到你麾下的,但现在,我只能暗中为你们出力了。”

他望了眼天边,神情萧索地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讲这么多话,我该走了。江湖路上多磨难,你要好生爱护自己。”

李无为一惊,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问麻雨,但麻雨红影一晃,已消失在暮色中。望着他去的方向,李无为怔怔出神。

***

李无为休息片刻,正要出亭,忽见一人闯进亭内,坐在石凳上大口地喘着气。

此人长得极是雄壮,满脸络腮胡子,一双眸子不怒而威,但面带风尘,显得十分疲惫。

李无为见是一路人,也不在意,走出亭去。忽闻一阵刺鼻的酒味传来,非常呛人,显是塞北才有的马奶酒。他回头一看,却见那大汉正捧着只大皮囊痛饮。

李无为心里一动,沉吟间,险些让迎面而来的人撞倒。

“走路不带眼睛!”来人狠狠地道。

李无为见他一身青袍,面色不善,而自己又急着上武当山,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理睬他。

亭内的大汉却站了起来,满脸气愤地道:“辛青苔,你从塞北一直追到中原,阴魂不散,苦苦相逼,也欺人太甚了!”

青袍人阴阴一笑,道:“连云天,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崆峒派的手掌心。识相的话,你就乖乖投降,免得辛某费力。”

那大汉睚眦尽裂,怒道:“铁骑帮与崆峒派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赶尽杀绝?我连云天为了换取铁骑帮弟兄的安宁,才答应远离大漠,可崆峒派虽为名门正派,却出尔反尔,毫无信义,不仅追杀于我,还杀戮本帮弟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难道你们就不感到惭愧?”

“可笑!”青袍人露出满脸的不屑来,“那不过是本派掌门略施小计,象你这样没有大脑的人才会相信。只要你不死,铁骑帮就不会烟消。铁骑帮不烟消,我们就不能取信于塞北寒门寒先生。不能取信于塞北寒门,崆峒派就不可能巩固西北霸业,进而逐鹿中原,夺取武林盟主。本派的前程,可都系在你连云天身上啊!”

“又是寒舒意,”那大汉显得愤怒而无奈,“铁骑帮已经委曲求全,极尽退让,他还是不满足,非得把铁骑帮逐出大漠,使大漠成为他一人所有。他若是仁厚长者倒也罢了,偏偏又是个杀人魔王,残暴如虎,大漠上的人不知要受多少苦头……”

“这我们可管不着,我们完成协议便可。”青袍人奸笑道:“其实你只要在崆峒派和塞北寒门中择其二者之一归降,便可保得自身平安,铁骑帮也能毫发无损,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

那大汉摇着头道:“塞北寒门乃是大漠人的公敌,我们宁死也不会归降它的。至于崆峒派,虽然自称名门正派,但行径却连下三流的人都不如,我宁可一头撞死,我不愿让铁骑帮弟兄助纣为虐,有愧于自己的良心。”

“那你就去死吧!”青袍人脸色一寒,“你一死不打紧,却累得铁骑帮众弟兄也难逃血光之灾,你难道就忍心吗?”

“我连云天行事光明磊落,一生问心无愧,归降之事,休得再提起!”那大汉斩钉截铁地道。

青袍人不怒反笑,道:“你一路南窜,不过是想求你那大恩人庇护,可惜你虽然探听到他在左近,就是无法见到他,真是很悲惨哪!这一路之上,我不知可以结果你几百回,可我却跟你耗着,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那大汉摇了摇头。

“这就是猫捉耗子的乐趣。猫捉住了耗子往往并不急着吃它,而是要先玩个痛快。”青袍人得意地道,“我也一样。我千里南下,旅途寂寞,有个人陪着玩玩不是正好?反正武林大会还有段时间才举行。我要等到你快要见着你那大恩人时才杀你,在你满怀希翼时送你上西天,岂非比在你心灰意冷时杀你痛快?”

那大汉虎目充血,气得舌头打结,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李无为怎么也不会相信与自然盟同为“八大帮”之一的铁骑帮竟会被如此欺压,大漠豪客连云天会如此落拓,而七大门派之一的崆峒派又是如此卑鄙,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的辛青苔是如此阴险。

这一刻,李无为只觉满口苦涩:连云天明明是横行大漠的盗匪,却又如此深明大义、宁折不弯,辛青苔是正道中人,却又如此厚颜无耻、阴险毒辣。他不由想起了刚才麻雨的话来,但觉世间之道理莫过于此。自古鱼龙混杂,正邪并存,但是正是邪,委实难辨,世事变幻,往往最后善恶颠倒。人间可笑可叹之事,也颇有耐人寻味之处。

李无为暗暗问自己:“我该不该管这档子闲事呢?”

***

“瞧你是死不悔改了,我也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今日就结果了你!”辛青苔大喝一声,拔出长剑来。剑锋一抖,便向连云天刺去。连云天连忙挥刀相迎。

数招过后,强弱之势已是一目了然。连云天虽然力大如牛,勇猛胜虎,但刀法平平,破绽颇多,根本不是剑法阴狠的辛青苔的对手。但辛青苔却没有骤下杀手,似乎还在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

连云天也瞧出了他的相戏之意,大吼连连,大刀使得急如沙漠里的风暴,但辛青苔就象生了根似的,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时间一久,辛青苔也露出不耐烦之色,眼内杀气陡现,剑锋一抖,闪电般向连云天的咽喉刺去。

这一剑竟是长驱直入、无可阻挡。正是崆峒剑法中极厉害的一招“长天一剑”。

连云天想用刀去格,但已迟了一步。这一刹那,连云天已感到森森寒意到了咽喉。连云天知道难以幸免,大刀垂下,放弃了抵抗。

长剑疾进,象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转眼就会洞穿咽喉,带来血雨纷飞。

***

暮色浓重,群山苍茫,大地仿佛已经失去生机。

黑鸦狂噪而过,似乎在宣告着死神的降临,这不祥的鸟儿啊……

旷野风起,黄土弥漫,铜铃应声而响,是天堂的召唤,还是地狱的招魂?

这一刻,连云天几疑又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漠上,和弟兄们在金色的沙海里纵横驰骋,放声高歌,痛饮烈酒,享受着黄金般的生活。

啊,弟兄们,永别了……

***

连云天刚想喊这句话,只听“当”一声,已到咽喉的剑突然断为两截。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连云天和辛青苔一下子都愣住了。

辛青苔手握断剑,怒目四顾,忽然看见远远看着的李无为,立刻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原来是你在捣鬼,你活得不耐烦了!”

李无为淡淡一笑,道:“是我吗?”居然若无其事,而且有恃无恐。

辛青苔见他书生模样,甚是文弱,也不相信他能在如此远的距离内将自己的百炼青锋凌空击断,当下冷哼一声,道:“哪位高人不吝赐教,请现身容辛某参拜。”

暮色中,居然真有一条人影鬼魅般地出现了。那人头戴竹笠,黑袍曳地,显得十分神秘。

“是你在叫我?”那人仰起头来,露出了半张脸。那张脸甚是威武,却一点感情都不带,眼光扫处,却如刀锋刮过一般。

辛青苔只觉一股寒意升起,他强作镇定道:“在下崆峒派辛青苔,奉师兄西门青泥之命,追杀大漠巨寇连云天。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辛某初来中原,对很多年轻英雄都不认识啊。”

他不愧为老江湖,话说得滴水不露,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前,先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黑袍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地道:“我是蜀中唐笠,不是什么英雄。”

辛青苔不禁打了个哆嗦,全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窟里一般。

“你……你是唐门大公子……唐笠?”辛青苔牙齿打颤,似乎面对的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一般。其实在他心里,宁愿碰上恶魔,也不愿碰上眼前这位蜀中唐门的大公子的。

唐笠,的确是蜀中唐门年轻一辈中的最难惹的弟子,也是江湖新生代中的佼佼者,其风头之劲,已直逼他的父亲——威震天下的唐大老爷。

***

李无为也不禁皱了皱眉。

他以前虽然从未见过唐笠,但对唐笠的所知却是不少:

唐笠是唐大老爷的长子,也是未来唐门的当家人。因他家世显赫,人又威武雄壮,是以在“武林四公子”中居于首位。

他虽然生于名门世家,却喜欢在江湖上行走,四处飘泊,行踪不定。行事亦正亦邪,全凭喜怒而定。心狠手辣,从不留情,是以江湖中人都称他为“食肉公子”。

和大多数名门弟子不同,他具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尤其是那一身神出鬼没的暗器,不仅继承了唐门暗器的精华,而且凭着个人的智慧加以创新,使得本来就非常可怕的唐门暗器变得更加诡异难防。

江湖上很少有人敢惹他,因为他不仅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食肉公子”,更是唐门的宠儿,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整个唐门过不去?

***

辛青苔也不敢惹,所以他只有走。

他知道再待下去,不是变成满身刺猬,就是变成一滩烂泥。他宁愿让唐笠在背后袭杀,也不愿忍受恐惧和痛苦的煎熬。

但是唐笠并没有出手。他的手藏在了长袖中,也许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双怎样的魔手。

辛青苔的身影终于隐没在暮色中,他应该觉得很幸运,因为他确实到鬼门关去遛了趟。

李无为望着唐笠落寞的眼神,不禁暗暗地问:“他是觉得不屑于出手,还是根本就厌倦了杀人?不可一世的唐门大公子,为何会有一种化不开的忧悒之色?”

狂风暂息,寒意却渐渐重了起来,使人不自觉地身体发颤。人的杀气,又怎及得上天地的萧杀之气?

***

连云天急步出亭,朝唐笠抱拳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连云天感激不尽。”

唐笠神色漠然道:“你不用谢我,因为刚才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他。”

连云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李无为正似笑非笑地站着,他不由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刚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竟是这文弱书生。

只听唐笠道:“阁下以碎石一块,便击断了辛青苔的百炼青锋,这手暗器功夫,唐某也自愧不如。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不知能否相告?”

李无为含笑道:“在下李无为,有缘得见唐大公子,实是三生有幸。唐门暗器冠绝天下,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实在是不堪一提。”

唐笠摇头道:“唐门暗器虽然霸道,但多借助于器械发出,阁下却全凭指力,这份能耐实在令人钦佩。”

说话间,连云天已过来,欲向李无为叩谢救命之恩。李无为忙一把扶住他,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中人义不容辞之事,连帮主何谢之有?”

连云天虎目噙泪,叹道:“连某自命大漠英雄,想不到也会有走投无路之日,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李无为道:“铁骑帮在大漠,崆峒派却是在西北,你们怎么会结上仇的呢?”

“还不是为了塞北寒门,”连云天略带怒色,“崆峒派的西门青泥野心颇大,为了成就霸业,他不得不结好塞北寒门,以除后顾之忧。塞北寒门之所以痛恨铁骑帮,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他寒舒意想做大漠的主人,故而必欲除掉我们方肯心安。”

他接着道:“铁骑帮虽然被称为大漠巨寇,但我们从不伤牧民们的一草一木,对过往商贩也是秋毫无犯,我们打击的只是土豪劣绅、不法奸商,而且所得多用于救济贫民,我们也只能图个温饱,是以铁骑帮在牧民中口碑颇好。这也是为什么势力浩大的寒门始终击垮不了我们,不得不借助于崆峒派的力量。

“崆峒派门下弟子众多,武艺高强,而且又和官府有勾结,所以和他们交战三次,铁骑帮损失惨重。我不愿意看到帮中弟兄死于他们的剑下,便和他们订立协议,只要他们不再迫害铁骑帮弟兄,我连云天愿意离开大漠。

“岂料西门青泥表面答应,暗底里却出动大批崆峒弟子,联合塞北寒门的人马,来围歼铁骑帮。由于猝不及防,再加上群龙无首,这一战铁骑帮几乎损失过半。我气愤不过,想回去主持大局,但西门青泥却派出了崆峒派的二号人物辛青苔追杀于我。连某学艺不精,只能且战且走,一路南下,想投奔昔日恩人,请他为我主持公道。”

李无为道:“听辛青苔所言,你似乎快见到你那大恩人了?”

连云天道:“他是名隐士,行踪飘忽不定,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他在附近出没,刚才若不是少侠要救,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无为道:“你能说出他的名号来吗?说不定我们见过他,省得你多费力气。”

连云天迟疑了一下,道:“我只知道他叫扫花客,是不是他的真实姓名,我也说不准。”

李无为心里微微一惊,没想到他的恩人竟是魔教四大长老之一的扫花客。

在自然盟的档案中,对于魔教四大长老的记录几乎是一片空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隐姓埋名的江湖异人。李无为也很想知道扫花客的来历,便问道:“当年你是怎么和他结识的?”

连云天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年纪还小,靠在沙漠中做些小生意为生。有一次受到狼群的攻击,我和伙伴们射杀了几只方才幸免于难,没想到这些狼是塞北寒门的豢养之物,此举自是得罪了他们。寒门的主人派出干将‘狼外婆’来追杀我们,我们只是粗通拳脚,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眼看小命难保,恰好大恩人云游至此,击退‘狼外婆’,这才保住了我们的命。我见他武艺高强,便想拜他为师,但他却执意不肯,后来见我心意甚诚,他便授了我几套武功,然后飘然而去。在以后的二十年时,我建立铁骑帮,在大漠中杀富济贫,其间他又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诤诤告诫我要为贫苦人出力,我也一直牢记着他的教诲。这次事态危急,我迫不得已只能向他求助了。”

李无为心想:他告诫你要为贫苦人出力,可他自己却堕入魔道,成为“九重天”的爪牙,这又怎么说呢?但他不愿在这种时候再打击连云天,便没有把扫花客的下落告诉他,只是说:“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他,来解除铁骑帮的厄运。”

连云天看看天色已暗了下来,便朝李无为施礼道:“李大侠救命之恩,连某必当铭记在怀,他日必定报之,后会有期。”他又朝唐笠一拱手,匆匆而去。

李无为见他堂堂一帮之主竟然落魄如斯,心下不禁甚为感慨。

***

他一回首,却见唐笠正盯着他看。

李无为笑道:“唐大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唐笠不置可否,却道:“你是自然盟老大?”

李无为见他认出了自己,淡淡一笑道:“自然盟老大又如何?”

唐笠道:“自然盟近来的风头是越来越劲,你的声名也是越来越响,了不起!”

李无为道:“这些都是江湖传闻,不可不信,却也不能全信。”

唐笠冷冷地道:“我不相信传闻,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无为笑道:“你看出了什么?”

唐笠眼中似乎有冰雪在融化,他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朋友,这是一个多么亲切的字眼!

望着唐笠脸上逐渐露出来的笑容,李无为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温暖。一时间,他觉得唐笠好亲切,一点不象令江湖上的人闻风丧胆的“食肉公子”。

人都有两面,一面示人,总不免带一些虚伪,另一面却是真实的,但隐藏得深,别人很难了解到。只有朋友,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真正的朋友间,永远是坦诚无私,没有任何的遮拦。可是世上又有多少朋友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至少朋友能给人勇气和力量,李无为就算拒绝了一切,也绝不会拒绝友情。

所以,他们便成了朋友。

世上的事的确很奇怪,有些人同吃共喝,扬言永不相负,但往往是同床异梦,一到利害关头便拂袖而去,甚至落井下石;而有些人虽然萍水相逢,却能同甘共苦,甚至舍生取义。朋友,什么才是真正的朋友?

——小人之交浓如酒,却薄如纸;君子之交淡如水,却重如山。

***

暮色四合,山风晚唱。

望着苍茫的群山,唐笠眼中也不禁有了黯然之色。

李无为实在想不到,名震天下的“食肉公子”,也会露出这份凄凉和神伤。

“我是来找堂妹的,她叫唐鸿,已经有半年多没回唐门了。”

李无为立刻想起了那圆圆的脸蛋、飘逸的紫衫,以及在商府阴谋得逞时的一笑,他不禁心里隐隐作痛。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唐门虽然是一个家族,但长幼有序,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必须遵守门规,服从领导。鸿妹是唐门旁系子弟,向受我二叔的差遣,此次不知为了何事,竟然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我放心不下,要把她找回去,免得她再受风霜之苦。”

他嘴里的二叔,自然便是名动武林的唐二先生了。从他的话里,李无为已经隐隐猜到他和唐鸿的不寻常的关系。

“江湖上传闻她和‘神力王’长孙大虎形影不离,我可不大相信,鸿妹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会和那蛮汉走在一起?”

李无为暗想:唐鸿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恐怕不只是你,连长孙大虎都被她温惋怡人的外表迷惑了。

“她一路上都留下了唐门特有的标志,我一路追到这儿,标志却没有了,我猜她可能遭受了某种不测,一打听,方知近日有大批武当弟子从此经过,我想鸿妹的失踪必然与他们有关。只是唐门与武当派远隔万里,素无冤仇,他们掳一个女孩子干嘛?”

李无为不由想起被掳的南荷,心里一紧,道:“此中缘由,只有上了武当山才能知晓了。我也有朋友被拘留于彼,我们何不并作一路、共闯武当?”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两颗心也贴得更近了。

手是热的,但心头的火,才让人更觉温暖。

***

快马。

加鞭。

风尘起。

一路颠簸上武当。

武当山巍峨,草木青青,宫楼掩映,钟馨声隐隐,不愧为道家仙境。

据传武当山原名太和山,玉清圣祖紫元君授真武帝君以无极上道,命他在此修炼,四十二年后得道飞升,,册封为玄武,太和山遂改名为武当山。

很多高人隐士在此结庐而居,领悟道家精妙。唐有吕洞宾、宋有陈抟,还有元未明初的奇人张三丰,留下了不少脍灸人口的故事,为武当山增色不少。

山上屡次大兴土木,数百年的经营,造得“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端得是规模宏大,气势非凡。

而武当山尤为著名的是武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门下弟子更是人才辈出,饮誉武林,使得它与少林寺平起平坐,成为武林圣地。

纵然在它衰微之时,也少有人敢捋其虎须。虎病威犹在,这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即使没有惊才绝艳的杰出人物,只要“太极剑阵”一出,武当派仍能将它的仇雠化为齑粉。况且这一代的射虎道长、射狼道长仍是响当当的武学宗师,在江湖上声望不菲,继续维持着武当派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

到了武当山脚下,李无为和唐笠将坐骑放在一边吃草,两人便沿着蜿蜒的石径徒步上山,但见层峦叠翠,鸟语花香,景色极美。远望高处重楼危阁,香雾袅袅,面对着这心仪已久的武林圣地,两人都不禁肃然起敬。

解剑池畔,青草如茵。李无为和唐笠却有些奇怪:往日这儿都有重兵把守,今日怎得空无一人?风中隐隐传来打斗喝骂声,李无为更觉纳闷:难道竹大侠、郁先生、四弟他们已先我到了武当山,并且起了争端?可他们不可能如此之快呀。

忽听有人在岩石后粗声粗气地讲话,李无为一听便知道是徐雄,只听他道:“我们哥俩和你们兄弟是同病相怜,都把吃饭的家伙丢了,你们无颜去见师父,我们也不敢回会英山庄。哎,这种有家不能回,终日心惶惶的日子真是难熬!”长叹一声,似是感慨良多,当真是“出师未捷刀先丢,常使徐雄泪满襟”。

另一人道:“竹青衫这一招可够狠,简直把我们兄弟逼上了绝路,谁不知道‘枪王组织’的规矩:枪在人在,枪亡人亡?你们哥俩也用不着怨天尤人,满腹牢骚,现下我们只能好好盘算一下,看如何才能把刀枪拿回来。”语声粗豪,但颇有忧虑,当是“遍地开花”钟万重。

另一人道:“听说竹青衫要上武当,咱们在这儿候着准没错。虽说这半日里没等到他,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我们耐下心来,总会有好结果的。”语声平和,正是“森严壁垒”顾飞雄。

徐雄嚷道:“竹青衫若不肯归还兵器,那便如何是好?他们自然盟人多势众,还不仗势欺人?咱们寡不敌众,必定是要吃亏的。”

顾飞雄不紧不慢地道:“只要我们苦苦相求,巴掌不打笑脸人,他竹青衫也不会太绝情。再说了,他好歹也要看着点‘枪王’和徐老太太的面子呀。”

“我看不见得,”这是徐英的声音,“自然盟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连魔教都敢惹,未必会把‘枪王组织’和会英山庄看在眼里。”

“都是你们哥俩,在江湖上乱吹一通,把自然盟贬得一文不值,还大肆中伤,才会有今日之事,你想他们会善罢干休吗?这刀枪恐怕是要不回来了。跟了你们哥俩,连着我们兄弟也倒霉。”这人说话很冲,应该是脾气暴躁的“锐不可挡”何生辉。

徐英也有些泄气,道:“如此说来,我们除了乞求哀怜之外别无他法了?只是如此低声下气,未免太窝囊了些。”

徐雄立刻表示赞同:“依我们兄弟的性子,宁可与自然盟决战到底,也不向他们低头的……”

“那你们兄弟就去跟自然盟决战到底吧!我们一定将你们英勇作战、宁死不屈的事迹传遍武林,留于后人凭悼。”语声冷冷的,甚是刻薄,自是“斩草除根”谈无后无疑。

徐雄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以手中无枪的‘四神枪’和鞘里没刀的徐氏双雄的实力,与自然盟火并无疑以卵击石,所以我们要有‘负荆请罪’的勇气,‘程门立雪’的诚意,还有‘卧薪尝胆’的决心,这样才能感化自然盟中诸人那一颗颗冰冷的心,取回我们的宝刀和神枪……”

众人见平日满嘴浮滑的徐雄竟然吐出这一番声情并茂,大有道理的话,无不肃然起敬,徐英更是惊叹莫名:“奇了……绝了……哥哥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徐雄就象混进凤凰群里的野鸡,很快便现出了本色来:“不过我们是飞鸽传书得到的消息,竹青衫他们到达武当山还有段时间,在这有限时间里,我们可以到山下打些酒来,再到附近农舍中偷几只鸡来,若要尽兴,还可以顺便抢几个俏姑娘来,以鸡佐酒,以女开怀,这才叫会享受生活……”众人闻之顿时哭笑不得。

***

李无为不愿与他们纠缠,便向唐笠做了个手势,悄悄地沿着岩石过去了。一来徐英徐雄和“四神枪”正在斗嘴,二来两人的轻功委实惊人,所以没有被“守株待兔者”发现。

李无为和唐笠继续往山上走,约摸走了一里左右,从道旁的大树上忽然跳下两名年青道士来。他们用剑指着李无为和唐笠,挡住了去路,眼中颇有惊惧之色。

李无为和气地道:“请问二位道长法号。”

那两名道士见他似无恶意,才略略心安,其中一名道士道:“我叫心适,他叫心通,我们都是武当派射狼道长的徒弟!”言语中颇有得色。

另一名道士却道:“师弟,你怎么被他一问就全说了?师父不是说过:‘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你怎么全忘了?”

起先说话的那名道士立刻满脸通红,嗫嚅着没敢再开口,但脸上颇有不服之色。

李无为见他们稚嫩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但想到武当派若多是这般少不更事的弟子,难怪会一蹶不振了,心里又有些悲哀起来。却听唐笠道:“自然盟李无为,蜀中唐门唐笠,前来拜会射狼道长,请二位去报个信吧。”

那二人却似乎没听说过这两个名震天下的名字,只是板着脸道:“师父有令,闲人一律不许入宫,二位请回吧!”

山上紫霄殿传来了斥骂声,听来有些耳熟,李无为不想再多作耽搁,正要出手制住二名道士,只见唐笠长袖一抖,两名道士已经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李无为脱口赞道:“金针封穴,果然名不虚传。”

唐笠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两人一纵身,便向殿内奔去。

一路上只见一拨拨道士均往紫霄殿内赶,神色甚是惊慌,看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李无为和唐笠夹在道士中,众人只当是俗家弟子前来援手,也没留意,是以两人直到紫霄殿内,竟然无一人向他们质询。

大殿之上已站了不少道士,也有一些俗家弟子,均是手执利剑,神情肃然,气氛甚是紧张,有剑拔弩张之势。

李无为再往前一看,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那人竟是“神力王”长孙大虎。

***

长孙大虎来回踱着步,神情甚是烦躁,眼见殿内道士越聚越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众道士心里也很紧张,因为他们知道面对的是谁——“江湖第一勇士”长孙大虎。他们也许是第一次见到长孙大虎,但绝不会是第一次听说起长孙大虎,在这个他们踮起脚尖也只能够到他脖子的巨人面前,没人会不产生一种敬畏之情。

长孙大虎一瞪眼,众道士就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长孙大虎一握拳,众道士又是一退,已有人“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李无为夹杂在武当弟子中,见此情景不由暗暗摇头,在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后,这些武当弟子仍显得这样萎靡不振,看来武当派确实没什么人才,日益衰败也就不足为怪了。

李无为还注意到,在大殿的一角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只见他一会儿抓头搔耳,一会儿挤眉弄眼,一会儿手舞足蹈,神情甚是滑稽,不仅为老不尊,而且没将高高在上的真武大帝放在眼里。李无为暗暗奇怪,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敢在紫霄殿里如此放肆。

那老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看到武当弟子全都神情紧张地盯着长孙大虎,很少有人瞟自己一眼,不由心生不平。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朝大殿内打量一番,然后叹了口气,道:“原来这里都是些不会动的泥塑木偶,好生无趣。”

既然是泥塑木偶,当然是不会动的。武当弟子听他这话讲得奇怪,不由哑然失笑,都把他看作疯老头了。

却见他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来,伸手进去一掏,掏出只木鸭子来。这鸭子雕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众人见他这么大年纪还带着小孩的玩具,惊愕之后,更觉好笑。

在众人嘲弄的眼光下,那老头神情自若地用手在鸭腹下捣弄一阵,然后把它放在了地上。奇怪的事发生了,只见那鸭子竟然步履蹒跚地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拍打着双翅,嘎嘎有声,当真如活的一般。武当弟子的眼顿时直了。那木鸭走到众人面前,居然停下来作鞠躬状,模样甚是可爱。众人不禁拍手称绝,目光全集中在了这只能走会叫的木鸭子身上。

那老头见夺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甚是得意。他又伸手往包裹里一掏,掏出只竹鸟来。这鸟尖嘴利爪,通体碧绿,一看就让人爱不释手。他往空中一抛,这只用竹片削成的鸟居然就飞了起来。武当弟子的目光全部投向了空中。那竹鸟盘旋一周后,突然一个俯冲,撞在了一名武当弟子的胸口。那名武当弟子吃了一惊,想甩脱它,那竹鸟却赖着不走了。原来它的嘴巴紧紧地咬住了他的衣衫。周围的武当弟子笑得前仰后合,乱作一团。那名弟子满脸通红,使劲用力一扯,竟然把道袍扯裂了,从他胸口迸出了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却是半只香喷喷的狗腿,立刻有人怒喝了起来:“心远,你敢犯荤戒?”那名武当弟子脸变得煞白,“扑通”坐倒在地,雨点般的拳头顿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老头见平日庄严肃穆的紫霄殿乱成一锅粥,更觉开心,他似乎意犹未尽,大喝了一声:“更好玩的东西来了!”众武当弟子顿时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这个古怪的老头。

那老头的手掏了一阵,才掏出个木偶来,这回既不是鸭,也不是鸟,而是一个人。武当弟子们一看便想笑,却又不敢笑,神情甚是古怪。

李无为和唐笠也看清了,这木偶原来是个道士。他长须飘拂,手执利剑,虽然隔得很远,李无为还是可以从他身上看到一种飞扬跋扈之气。

那老头轻轻拍了几下木偶道士的屁股,那道士便开始表演了。先是学小脚女人走路,一步三摇,犹如弱柳扶风,然后是学僵尸蹦跳,神情俨然,乐此不疲,最后干脆往地上一跪,学起狗爬来。

这时候大殿上的武当弟子们的神情甭提有多古怪了。有的用袖掩住了脸,吃吃地笑着;有的把头埋进了别人的怀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有的把头扭向了墙壁,然后笑得浑身乱颤。这其中只有两人笑得最欢,全不象别的人想笑不敢笑,还要掩饰一番。顿时有不少责备的目光射向了这两人。此二者何人也?李无为和唐笠也。他们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哪怕被人识破身份,也非得笑一回不可了。

***

这时,猛听大殿外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众武当弟子立刻安静下来,迅速排成了两列,李无为和唐笠笑得正欢,忽听大殿内变得鸦雀无声,只好也止住了笑。

一名身材高大的道士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一脸的庄严肃穆,但颇有矫揉造作之嫌。李无为和唐笠一看他的脸,差点又笑出来,原来这名道士的脸居然和那木偶的脸完全一模一样。

那道士走到殿中,自然也看到了在地上爬得正欢的“自己”,脸上立刻现出怒色来。但这怒色只是一闪而过,他的脸上堆起了假笑,用一种言不由衷的语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武当派真是不胜荣幸哪!”干笑数声,颇似夜枭之鸣。

那老头出神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射狼老弟,你的修养可是越来越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暴跳如雷,跟我老头子拼命呢!”

“久闻胡老爷子心灵手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射狼道长眼珠子一转,朝众人道:“大家想必还不认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赌王‘胡一拍,巧手冠绝古今,赌技独步天下。”

那些资历浅的弟子倒还罢了,年纪长一些的无不是肃然起敬,因为他们确实没想到眼前这个装疯卖傻的老头竟会是名震天下的“六闲人”中成名最久、资格最老的“赌王”胡一拍。这一刻,李无为和唐笠也是震撼很大。

“这位我就不用介绍了,‘神力王’长孙大虎,大家不会陌生吧!”

这回众人的确没有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其实只要第一眼看到长孙大虎,有点头脑的人都会猜到他是谁了。唯一有点让他们奇怪的是“六闲人”向来都是闲云野鹤,天各一方,今日胡一拍怎么会和长孙大虎同赴武当呢?

***

射狼道长问的也正是各人心中所想的:“‘神力王’和‘赌王’莅临武当,不知有何贵干?总不会是来给我们演木偶戏的吧!”一脚踩在那仍在爬动着的“自己”身上,那木偶顿时被踩了个稀巴烂。

胡一拍见自己花了一番心血的杰作被破坏了,心里很是不痛快,象孩子一样发脾气道:“你踩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赔!”

射狼道长笑嘻嘻地道:“我踩的是‘自己’,关你什么事?”

胡一拍顿时愣住。想想也确实自己理亏,没来由借木偶将他羞辱一番,偏偏他还没有撕破脸。胡一拍便把目光投向长孙大虎。

长孙大虎大声道:“我是来要人的。胡大哥怕我吃亏,所以陪我上武当山来。”

射狼道长故作惊诧地道:“要人?是什么人值得‘神力王’和‘赌王’联袂上山?”

长孙大虎气愤地道:“有位姓唐的姑娘是不是被你们掳来了?你们若是不把她交出来,我长孙大虎定将武当山夷为平地!”

射狼道长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冷冷地道:“‘神力王’也算是武林中大有声望的人物,怎得说起话来如此莫名其妙、令人疑惑?武当派乃是名门正派,怎会干起掳掠女子之事?再说我们是出家人,不近女色,要女子来何用?‘神力王’若是成心找茬,想败坏武当派的清誉,那可不成。不光贫道不能答应,武当派的所有弟子都不会放过你!”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听来大有道理,那些武当弟子的火一下子被煽了起来,一个个横眉怒目,露出气愤填膺的样子。长孙大虎不善言语,也被他问住了,只好翻来覆去讲着一句话:“我知道她被你们掳上山来了,我一定要讨回她……”

胡一拍见长孙大虎面红耳赤,语无伦次,模样儿甚是可怜,只好站出来替他说话:“‘神力王’的性格我清楚,他绝不会无中生有、泼皮耍赖,他说你们掳了一位姑娘,那么你们武当山的哪个角落里一定藏着这么一位姑娘。铁板钉钉,你们赖不掉的。我说射狼老弟,咱们好聚好散,只要你交出那位唐姑娘,我们拍拍屁股走路,不伤武当山一草一木。”

射狼道长阴着脸道:“胡兄此话,就是根本没把武当派放在眼里。你们羞辱贫道在先,强行索人在后,实在是欺人太甚,贫道这一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胡一拍苦着脸道:“刚才我不过是逗大家乐一乐,活跃一下气氛,怎么你当起真来了?你若是觉得有气,大不了我回去做十个‘胡一拍’,让他们满地乱爬、逢人磕头好了。你可不能把这口气撒在‘神力王’身上,他可是真心实意来要人的,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人,你们好意思为难他?”

射狼道长冷冰冰地道:“不是我要为难他,实是武当山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位姑娘。定是你们自己搞错了,或是为江湖谣言所惑,才会瞎闯到武当山来,扰乱了道家静修。”

长孙大虎抗辩道:“这是有人亲眼看到的:一群道士掳走了一位紫衫姑娘。此人江湖地位极高,怎容我不信呢?”

射狼道长哂道:“空口无凭,何人能信?”

胡一拍接口道:“不错,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谁也没有真凭实据。不如让我们在武当山搜一下,谁是谁非不就水落石出了?”

射狼道长仰天长笑,道:“你们真以为武当山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随便撒野的地方?今日不给点厉害让你们尝尝,你们一定要把武当派看得一文不值了!”

他退后两步,喝道:“众弟子听令,结‘太极剑阵’!”顷刻间,百余柄雪亮的利剑齐刷刷地指向长孙大虎和胡一拍。

李无为见唐笠神色有异,知道他在生长孙大虎的气,便轻轻碰了下他,低声道:“让他们斗去,咱们去找人。”唐笠犹豫了一下,跟着他挤出了人群。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长孙大虎和胡一拍,也没有人留意他们。到了殿外,隐隐听到胡一拍在说:“咱们来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