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偷明抢
作者:江南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231

李无为牵着水无心的手,似乎在数落她,水无心却笑嘻嘻的,一点没有气恼之色。

她居然也会象羔羊般驯服?水一清苦笑着摇了遥头。

沉浸在爱河中的女孩是不是总是善变的?

李无为走上前来,恭声道:“水庄主也在这儿?”

水一清苦笑道:“本想带了女儿安安静静回江南去,偏生这条路也不太平,遇到了不少不想遇到的人,见到了不少不愿见到的事。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

水无心却“咯咯”笑道:“李无为,我偷偷地走了,你急是不急?”

李无为板起脸道:“只会惹事生非的女孩子,走了反而耳根清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水无心气恼道:“我就知道你没一点良心。”

李无为叹了口气,道:“后来我想想,水大小姐还是蛮可爱的,可不能再让她落到坏人手里,就又巴巴地找来了。”

水无心顿时转怒为喜,拉着李无为又笑又骂,一刻也不安静。

李无为忽道:“水庄主,武林大会转瞬即至,这是武林中五年一次的盛会,何不去热闹一番?”

水一清道:“我一介女流之辈,实无心理会这些武林纷争。今后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李无为道:“水庄主过谦了,其实水月山庄乃武林四大庄之一,名声煊赫,天下共仰,水庄主又有着卓越的武功,理应为武林多出一份力啊。”

水一清道:“武林有劫难,我自不会袖手旁观,而且魔教又袭我山庄,掳我女儿,仇不可谓不深。于公于私,我都会和魔教斗争到底。不过现在江南还不稳定,水月山庄还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凡欲行其事必先固其本,所以我想只有把江南大局稳定住,没了后顾之忧,再与武林同道戮力同心,与魔教决一死战。”

李无为道:“如此也好。”他瞟了眼水无心,道:“水小姐呢?”

水一清沉吟道:“江湖多诡诈,不适宜无心行走,她还是跟我回江南。她跟着你们,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子。再说郁神医虽然替她把毒性去掉了,但还要好好地调养一番,看她这猴样,心一刻也静不下来,还得我这做娘的约束着她才行。”

水无心一听,顿时满脸不高兴,但又不敢反驳,嘴巴噘得足可挂十七八只油瓶。

李无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水一清忽道:“这位夫人可是龙凤帮的凤舞凤二姑娘?”

诸葛心儿略显诧异地道:“水庄主识得拙荆?”

水一清道:“适才见她所绣的龙凤,不正和龙凤帮令旗上的一模一样吗?”

她叹道:“江湖传言凤二姑娘遭诸葛心儿诱拐,龙大少迫于无奈请动了‘鹤王’追杀诸葛,可事实上你们却是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刚才她奋不顾身前来救你便是明证。可见江湖传闻,三人成虎,殊不可信。”

诸葛心儿苦笑道:“其间的恩怨纠葛,一时倒也难以说清。”

水一清道:“世事变幻,大多出人意料。真真假假,好好坏坏,又有谁能辨得清楚?”

她拉着水无心,向众人道了别,飘然而去。一脸无奈的水无心还频频回头张望。

空山鸟寂寂,白云去复还。李无为和诸葛心儿对望一眼,都觉得对方神情萧索,是不是见到了太多的血、太多的仇恨?

仇恨给人带来的伤害,永远无法估计。不知不觉间,你的心已经苍老了。

***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这是一句老话,兴许人都听腻了,但是不是总觉得它有些牵强?

你若真想离开江湖,好好地享受人生,又是什么难事呢?

找一处世外桃源,携妻带子,安居于此,赏花酌酒,其乐陶陶。

但只要有良心的人,就绝不会这么做。

——天下人都在受苦,我又怎能超然物外、自得其乐?

所以古往今来隐士虽多,高风亮节者也不少,但总不能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象岳飞、文天祥、于谦这样的大英雄,拯民族于危难,虽屈死而无悔,他们的忠魂烈骨、碧血丹心才会永照后人。

消极避世,绝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

也许有一天,江湖上平静了……

***

山里的夜总是格外得静谧。

满山苍翠化作波涛起伏,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孤独地悬于峰顶,仿佛一滴硕大无比的清泪。

有夜枭鸣叫,其声凄惨,犹如鬼魂在号叫。

小楼月明,烛光透亮,桌面上已摆满了山珍海味,腾腾热气伴着浓浓香味,一下子便能勾起人的食欲来。

李无为却垂手而立,怔怔地望着楼外明月,不知在想什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个人若是失去了心爱的人儿,纵能长生不老、富比公侯,活着又有何趣味?

可是,心爱的人又在哪里呢?

诸葛心儿注视着李无为,眼里充满了信赖。

李无为不仅是他最真挚的朋友,更是他难以或忘的恩人。他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但他可以随时为他而死,而且会很自豪。

凤舞不时地瞟一眼倚窗而立的李无为和默默无语的丈夫,她感到很幸福很满足。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最爱的,她活着就是为了他;另一个是她最崇敬的,她可以为他献出一切。她望了眼凸起的肚子,脸上飞起了红霞,她快要做母亲了。母爱在她心中荡漾。

“你今天不该出手的。你已经忍了两年,为什么不能再忍下去?”李无为轻轻地叹道。

“可是麻雨既然是自然盟的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他倒下,我的心会不安的。因为我也是自然盟的朋友,朋友有难,我能袖手旁观吗?”诸葛心儿的话虽然不够响亮,但却很坚决,他的妻子已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可是今日一战,迟早会泄露秘密的。龙钟人是老江湖、不会不认出你的‘枪王’枪法。以后魔教、‘枪王组织’、‘金玉满堂’、龙凤帮都会找上你,你的麻烦还会小吗?”李无为神色忧愁地道。

“可是我宁可壮烈地去死,也不愿屈辱地活着!”诸葛心儿的眼里发着光,“我也有血有肉,怎能光看着朋友出生入死,而自己却心安理得地过活?”

李无为瞥了眼凤舞,道:“可你也该替嫂子考虑考虑,她可再也受不起折腾了。”

诸葛心儿眼里一黯,道:“若不是为了她,我又怎肯在这荒野之地一住就是两年?”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轻轻地道:“凤妹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和磨难,我这一生也回报不了。若不是李兄您,我们便只能在阴间做夫妻了。江湖上都说我诸葛心儿是无耻之徒,拐走了龙凤帮龙大少的心上人,可是真正知道她爱我的人,世上也唯有李兄你一人了。”

李无为也颇有感慨地道:“若不是我先和你们相处了一阵,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们是真心相爱,而龙大少反而是一厢情愿,强人所难,显得不那么光明了。”

诸葛心儿道:“龙凤帮是武林八大帮之一,龙家父子又是两广绿林领袖,江湖上替他们说话的人当然多。”

李无为道:“可是‘枪王’也不理解你,暗中追杀你的,不也有‘枪王’手下?”

诸葛心儿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黯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毕竟将我养大,又授我绝世枪法,使我能够出人头地,他纵有千般不是,我也不会恨他的。”

李无为道:“那你还是不肯说出那个秘密了?”

诸葛心儿望着他,道:“李兄,你是我除恩师之外最敬重的人,但事关重大,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讲。”

李无为笑道:“我并无追根究底之意,你若有难言之隐,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诸葛心儿展颜道:“恰当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李无为点了点头,道:“此地不可久留,你最好另找个隐秘之所安身,也好保得嫂子母子平安。”

诸葛心儿道:“凤妹我自会安排好的,我可以送她去朋友处寄住。”

李无为盯着他道:“你呢?”

诸葛心儿毅然道:“如今江湖正值多事之秋,我情愿跟随李兄闯荡江胡,为维护正义献一份力量。”

李无为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凤舞忽道:“李大哥,你就成全他吧!大丈夫理应纵横四海、志在天下,怎能拘于一隅、无所事事?心哥也是一铁血男儿,应该为动乱的武林出一把力,我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李无为和诸葛心儿看着她,眼里露出敬佩之色。

一个平庸的男人有一个好妻子,他就可能会取得成功;一个有才干的男人有一个好妻子,他便肯定能取得双倍的成功。

女人看起来也许很孱弱,但有时候却连自命坚强的男人也自叹弗如。她们会表现得比男人们更坚强、更理智、也更能干。没有人能说清楚女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大、韧劲究竟有多强,她们往往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多。

凤舞的眼眸里充满了理解与支持,她的美丽的脸上洒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华,洁白如象牙,细腻如羊脂,诸葛心儿一时看得痴了。

李无为忍不住想:怪不得二弟始终对她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原来她竟是一位如此出色的女子……

窗外树影婆娑起舞,如同婴儿乱蹬的手脚;月光普照,这是母亲的手,温柔而慈祥,给人带来幸福的遐想。树渐渐安静下来……

李无为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好酒佳肴,我们若不享用,岂非辜负了嫂子一番心意?”

凤舞忙道:“酒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李无为朗声道:“酒菜虽冷,但我们的心是热的,一样吃得香!”

是啊,只要人的心里充满阳光,充满温暖,这世上又怎会有他爬不过的山、趟不过的河呢?

***

距五月初十还有二十余日,中州一带已是热闹非凡。

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本是武林的一大盛会,而今显得尤为引人注目。魔教崛起,横扫天下,势不可挡,武林中人人自危,苦于江湖一盘散沙,无力与魔教相抗衡,自是希望有一位英雄能横空出世,拯救风雨飘摇中的武林。

七大门派历史悠久,人才辈出,历来是武林的顶梁柱,一向由这些名门正派的人领袖群豪,这似乎已经是江湖的一个传统。但当今的武林盟主——少林方丈天悟神僧却闭门不出,无所作为,令人失望,是以武林中人都急于看到一位新盟主的产生,好率众抵抗咄咄逼人的魔教。

况且,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华山、崆峒、点苍七派,为了夺取盟主之位,势不免有一番龙争虎斗。各派均有名震天下的杰出人物,到时一较长短,自然是精彩纷呈,对于武的武林中人,自是不愿错过这大饱眼福的机会。少林的神拳,武当的太极剑法,峨嵋的“四秀图”,昆仑的“冰雪神功”,华山的“五绝剑”,崆峒的“流金铄石”,点苍的“斗牛掌”,俱是声名遐迩的不传之秘,江湖中人极少能一窥全貌,诱惑自然极大。

各地的武林人士,或徒步,或骑马,或坐轿,或乘船,从四面八方会聚中州。大道上,城镇中,客店里,随处可见持刀佩剑的江湖好汉,他们三五成群,兴高采烈,显是对武林大会盼望已久。而此届在少室山举行,少林寺是天下武林的圣地,历来执武林牛耳者,众人心里不免多一份崇仰的心情。

在万川归海般的人潮中,李无为也悄无声息进了河南。他没有让众人相随,只是带了南荷,就象是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士。青衫一袭,古剑悬腰,飘然入中州,自是谁也不会留意。

而自然盟的一部分力量,已经化整为零,在杨大眼的指挥下分批赶赴洛阳。他们中有算盘刘领导的湖北部,李大公子领导的齐鲁部,常自明师兄弟领导的江南部,这些均是邻近河南而自然盟又发展迅速的地方。自然盟的弟兄或扮作客商,或装作算卦先生,还有跑江湖的、串亲戚的,不一而足。若是在大道上随便拦住一伙人,说出自然盟的联络暗号,里面说不定便有自然盟的弟兄。

自然盟的力量,已非常人所能想象,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一个由年轻人领导的帮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声势已盖过了那些名门大派,不管信与不信,都让人感到惊奇和振奋。

自然盟无疑是江湖新生力量的代表,他们朝气蓬勃、充满正义感,富有进取心,绝非暮气沉沉的名门正派所能以拟。他们是武林的希望,虽然还有很多人对它不甚了解,但总有一天自然盟的威名会响彻整个武林。

***

未到五月,天气已是颇为炎热。走在黄沙铺成的官道上,头顶烈日曝晒,人身上的水分似乎快要被榨干了。

前面有一小片枣林,树下摆了一茶水摊,周围坐满了三山五岳的好汉。他们服饰不同,腔调各异,却都敞衣露怀地谈着江湖事,仿佛人生快事莫过于此。

李无为道:“咱们去那儿坐坐。”

走到枣林前,才发现人满为患,哪里还有歇脚之地。

李无为正为难间,只见一伙人站了起来,当先一人道:“咱们歇息了半天,也该赶路了,总不能老是赖在这里。”众人轰声答应。

李无为一看,正是“小捕王”常自明,不由一阵欢喜。

常自明显得更成熟老练了。自从加入了自然盟,他的干劲便更足了,每次均能出色地完成任务,是以不断受到提升,现在已经是自然盟的一员虎将了,统率着江南的数万弟兄。

常自明经过李无为身旁时,用手微微行了个礼,率领众人远远去了。他知道李无为不欲暴露身份,是以并没有按惯常礼节上前相见。

李无为看他们走远了,当下在他们腾出的地方坐了下来。卖茶的老头来泡了茶,虽然是粗茶一杯,此刻不逊于琼浆玉液。

他方饮得一口,就听对面一人道:“阁下好来路,这些人都争着让位于你。”

李无为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对面一人四十上下岁数,脸皮白净,颔有微髭,正双眼炯炯地望着他。

李无为见他气势不凡,便道:“兄台何出此言?”

那人道:“那些人也刚来不久,可一见你便起身相让,连休息也顾不得了。阁下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人,齐某可猜得不错?”说话间眼内精光闪烁,颇多警惕之意。

李无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仍自顾饮着那碗粗茶。

南荷见他还猜疑地打量着李无为,心里不禁有气,朗声道:“我看这位大叔也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人。”

那人脸上略显诧异,看了眼南荷,道:“好个俊俏的姑娘,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什么来头?”

南荷眼珠子一转,道:“瞧你眼光锐利,善于察颜观色,我看不是查案的捕头,就是护镖的镖师,但天下的捕头,又有谁穿得起你这名贵的绸袍,戴得起这价值连城的斑玉戒指?所以我猜你是位保暗镖的镖师,而且还是一名很有钱也很有名的镖师。”她信口胡说,倒也煞有其事。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哈哈大笑道:“小姑娘好生聪明,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李无为忽然道:“中原豪情镖局总镖头也姓齐,不知与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道:“齐东野名列‘三镖王’,在下可高攀不上。”说完他自饮着茶,不再打量李无为。李无为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忽听那卖茶水的老头道:“诸位想必都是从外地来的,不过也来得巧,正好可以享受一顿美餐。”

众人颇觉奇怪,纷纷询问。

那老头道:“诸位可曾听说过大富商过十万?”

众人笑道:“‘恶商’过十万,乃是与商四海齐名的人物,又有哪个不知?”

那老头道:“今日是过老板五十大寿,大摆酒宴,诸位既为武林同道,若是前去祝贺一番,自会有美酒佳肴款待。”

“哪会有这等好事!”有人大声道:“过十万盘剥成性,又极为吝啬,一个铜板都要掰作两半花,又怎会请人吃喝?我看八成是骗局。即使太阳从西边出来,这只铁公鸡也不会掉下点铁屑来。”

众人齐声大笑,连连称是。

那老头也不气恼,道:“诸位想必都听信了江湖上的谣言,钱多的人遭人忌恨,那也是寻常事。其实过老板乐善好施,乃是最好不过的人,诸位若是不信,可到附近打听一番,小老儿若有半句假话,你们尽可来砸我的茶水摊。”

众人见他理直气壮,倒也相信了七八分。有人道:“既有此等美事,我们何不前去看看?若是白跑一趟,也不过费些脚力,到时来找这老头算帐便是,谅他也跑不掉。”众人齐声叫好,一拥而出,刹时走掉了大半。

那老头冷笑着,眼里神色变幻莫测。

对面那中年人忽道:“其中必有诈。”

李无为“哦”了声,道:“愿闻高见。”

中年人道:“别人不知道过十万,我还不了解他?他是天下第一号吝啬鬼,虽然家财万贯,却是一毛不拔,他平日里也尽吃些咸菜馒头,过节时不过加点鸡皮鸡屁股,哪会大摆寿宴,请人喝酒?”

李无为失声道:“天下竟有这等守财奴?”

中年人道:“过十万身世隐秘,但武功高强却是无疑,他敛资千万,却又永不知足,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李无为不由想起商四海来,兴趣顿生,道:“兄台可愿陪我一同前往?”

中年人笑道:“我也正想去见识一下过十万的五十寿宴。”

***

三人走了数里路,来到一个庄子前。

中年人道:“左近再无比它更大的庄子,想必就是过府了。”

定睛一看,三人吃惊不小。只见门上红漆剥落,门楣上的匾已蒙了厚厚一层尘土,根本分辨不清上面的字。这分明是败落户的居所,又怎会是天下富商的府邸呢?

李无为叹道:“为什么越是有钱人,越是不舍得花钱?”

中年人道:“他们用尽心思赚来的钱,自然舍不得随手乱花。只有暴发户才会时时刻刻想着炫耀自己,而他们是永远成不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豪的。”

李无为道:“纵有金山银山,死后还不是黄土一堆?”

中年人道:“有的人嗜武,有的人好色,有的人贪财,人生种种,不一由足。别人或许觉得他们很傻,但于他们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快乐?敛资千万,已不仅仅是为了花费,而是追求其中的乐趣,若是失去了这种乐趣,岂非很空虚?好比练武之人一朝功力全失,那他活着还有意义吗?”

李无为笑道:“齐兄对过十万倒是很了解,你们若不是至交,便是死敌了。”

中年人道:“此话怎讲?”

李无为注视着他,道:“一个人对死敌的了解,有时远甚于对朋友的了解。只有一心想击败对方,才会去事无巨细打听对方,研究对方,找出对方的弱点来。”

中年人微微一笑,脸上不禁有了一些敬佩之色。

李无为又道:“听说‘恶商’过十万平生最大的死敌便是中原豪情镖局的总镖头齐东野。”

中年人道:“商人依靠镖师保得财货安全,而镖师依靠商人维持生计,他们本应最没有利害冲突呀!”

李无为道:“但‘恶商’过十万并非普通的商人,说他是强盗更为恰当,只是他太过狡猾,没人能抓住他的尾巴罢了。据我所知,他是在为一个宠大的组织卖力,但不是魔教。”

中年人的脸色一变,看着李无为,神色颇为古怪。

李无为继续道:“而齐东野则专与过十万作对,知道他对哪趟镖打了主意,偏偏保那趟镖,就是不让过十万得逞。虽然他偶有失手,但中原豪情镖局的声名却是越来越响,自然就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

中年人还未作答,南荷已叫了起来:“怎么这么静?”

是啊,若是大摆宴席,怎会悄无声息,死气沉沉?若是没有宴席,那么刚才的一群江湖客呢?怎么会有去无回?

李无为和那中年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疑惑之色。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吱呀”一声,门上灰尘飘飘落下,好象起了阵灰雾。

李无为还以为会出现初进商府的一幕:在门外看觉得普通无奇,走进门才发现富丽堂皇,美焕美伦。但这次他却很失望,因为他走进门看到的,也是残破的房屋,灰黯的色调,老树昏鸦,荒凉无比。

在庭院中的乱草中,掉着几把单刀。

这些不是那些江湖客的佩刀吗?怎么会遗落于此呢?

正厅的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的,似乎还有一股霉腐味。

三人步上石阶,一只大灰鼠蓦地窜出,夺路而逃,南荷吓得显些跳起来。

中年人侧耳听了会儿,道:“里面没人。”

三人一齐走入厅内,隐约看到前面摆着长案,案上放着香炉,炉中的香正燃着。

借着香头的微光,三人发现香炉后立着一灵牌,上写“齐公东野之灵”,落款是“友过十万敬立”。在正厅之上放着别人的牌位,不仅诡异,而且阴森恐怖。

中年人脸上怒色忽现,一挥掌,将灵牌打落在地。

只听“轰隆”一声,一个铁笼子从天而降,未等三人反应过来,已将他们罩得严严实实。李无为一摸那铁条,足有小儿臂粗,轻叹一声道:“走不掉了。”

中年人的怒色突然消失了,他一声不响地凝视着前方。

黑暗中,一点烛光正缓缓向他们移来。

南荷只觉一阵寒意升起,忍不住靠紧了李无为。

***

中年人沉声道:“过十万?”

有人得意地道:“齐东野,饶你精明似鬼,仍不免做我老过的阶下囚。”

李无为看了眼那中年人,暗想:果然是他。

中原豪情镖局总镖头齐东野,乃是与江南扬威镖局金刀周阳、西北铜驼镖局邱脱兔齐名的“三镖王”。他在镖业中受到的尊敬,不亚于捕快们对于燕腾文,商贩们对于商四海。每一行都会出现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非凡的成功不仅引得世人瞩目,而且成为同业崇拜的偶象。

齐东野冷笑道:“过十万,你为了对付我,可真够煞费苦心的。”

那人道:“这些可都是你的老朋友的计谋,不过你有眼无珠,对面不识,栽了这个跟斗也就不算冤。”

齐东野道:“你说的是谁?”

那人不再言语,踱到窗外,忽然扯下蒙在上面的黑布来。

刺目的白光透了进来,厅内顿时亮堂起来。

那人轻轻地吹灭了蜡烛,很小心,显出十分珍惜的样子。

***

李无为一看那人,矮矮胖胖,满脸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之色,但很快便被他的忠厚所掩盖了。这种人,的确是最容易让人上当、也是最可怕的。

他便是过十万?那个敛资千万,却又贪得无厌的“恶商”过十万?

过十万的眼光从齐东野、李无为和南荷身上一一扫过,道:“原来你还带了朋友来,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当你的陪葬了。当他看到李无为腰间的古剑和南荷手腕上的‘清平乐’时,眼里顿时发了光,象恶狼看到了离群的羔羊一般。他虽然是个专做无本买卖的‘商人’,但毕竟还是很有眼光的。

齐东野忍着怒气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们无关,你放他们出去,我和你做一个了断。”

过十万奸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应该知道我过十万是既要钱,又要人的。”

南荷望着他不怀好意的脸,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要人干什么?难道学孙二娘开黑店卖人肉包子吗?”

过十万盯着南荷,咽了一下口水,喃喃自语道:“小姑娘细皮嫩肉,水灵水灵的,用来下酒倒是极好。”

南荷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了李无为的身后,她看这貌似忠厚的过十万,神色就象是遇到了恶鬼一般。

却听过十万又哈哈笑道:“不过用人肉做包子,那都是鼠目寸光者所为,用人来办事,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说到这儿,他象是忽然醒悟了,不再往下说。

李无为笑道:“过老板,怎么不讲下去了?”

过十万摇头道:“此乃过某发财密诀,不能讲,不能讲。”

齐东野道:“你苦心积虑,还不是要齐某人身上的东西?你放了他们,我给你便是。”

过十万冷冷地道:“除了金银财宝,我过十万对别的可没有兴趣。你身上的那部《天侯秘笈》,别人不顾命地抢,我过十万可瞧都不会瞧一眼。”

齐东野怒道:“你已经劫了我七趟镖,中原豪情镖局都快被你累得倾家荡产了,你还不心满意足?”

过十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少在我面前哭穷,你身后的大靠山是谁,我还不清楚吗?而且这七趟镖你是故意让我劫的,别当我看不出来?做了这么多年冤家,送点礼来赔罪也是应该的。哈哈……”

齐东野脸色又是微微一变,然后忍不住笑道:“岂有此理!哪有镖局把镖银送给强盗,自毁声誉的?你这话小孩都不会相信的。”

过十万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样做,只不过要造成一个假象:豪情镖局连连失镖,损失惨重,已没有能力去保重镖。其实你失掉的七趟镖,总价值也不过万把两银子,比起你所怀之物,简直是不值一提。想靠失掉万把两银子来转移众人视线,以求顺利保得《天侯秘笈》这趟重镖,这一招也够聪明的。”

齐东野面无表情,似乎是默认了。

过十万得意地道:“不过这一招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你明明知道我要劫你的镖,但却只让你的副手们去押镖,这不正说明你另有重任,脱不开身来吗?”

齐东野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色,道:“算你厉害!不过你既不要《天侯秘笈》,那么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呢?”

过十万笑眯眯地道:“我连劫你七趟镖,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的,我本想放你一马。不过你的朋友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办法。”

齐东野道:“你说的究竟是谁?”

过十万道:“他扮作卖茶水的老头,你难道没有认出来?”

齐东野一怔,脱口而出道:“邱脱兔?”

过十万哈哈笑道:“除了他,天底下还有谁的易容术能以假乱真,骗得过齐镖王之眼?”

***

一个人神情悠然地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双目湛湛有神,一看便知是极端精明的人。

他走到铁笼子前,似笑非笑地道:“齐兄,久日不见,一切可好?”

齐东野瞪着他,似乎眼都红了。

就算是对过十万,他也没有这样愤怒,是不是因为邱脱兔曾经是他的知心朋友?

邱脱兔道:“齐兄,《天侯秘笈》乃是武林至宝,小弟垂涎三尺,不得已出此下策,请齐兄不要见怪。”

齐东野冷冷地道:“我还一直把你当作知已,你却暗中算计于我,我真是瞎了眼!”

邱脱兔道:“你若要怒,只能怒你眼光不明。世上之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又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这次我捅你一刀,下次你也可以捅我一刀,就不知你有没有下次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齐东野道:“你苦苦相逼,恐怕不仅是为了得到《天侯秘笈》,而且想把豪情镖局搞垮,那你的西北铜驼镖局便是镖业中无可争议的老大了。”

邱脱兔道:“这话也不假,所谓‘一山难容二虎’,金刀周阳已是威风扫地,天下镖局中能与我并起并坐者,唯有齐兄你了。铜驼镖局之所以只能偏居西北,就是因为有豪情镖局挡着,除掉了齐东野,以后还不是我邱脱兔的天下?”

齐东野哼道:“这样你便可以为那个组织更好地卖力了。”

邱脱兔道:“你我各为其主,彼此彼此。”

齐东野道:“你既知道我的靠山是谁,便不应该这么得意忘形,你那如意算盘,也不知能不能打成呢!”

“笼中之鸟,还能飞得?”邱脱兔大喝道:“来人哪,把他们捆了!”

一群人从里屋涌出,赫然便是那些在树下休息并上过府来打秋风的江湖客。

***

忽听厅外有人朗声道:“过兄可在?昆仑朱博来访!”

过十万眉头一皱,道:“他来得好快。”

邱脱兔命手下用黑布将铁笼盖严实,然后吩咐他们退下,自己则隐身在铁笼后,低声对齐东野、李无为和南荷道:“等下你们若是乱出声,我就用飞刀将你们射成刺猬。”铁笼子小,不易躲闪暗器,因此这话也不全是危言耸听。

李无为用食指轻轻一划,黑布上立刻出现条缝来。凑近一看,正好看到一群白衣人走进厅来。当先一人三十出头,神情儒雅,脸上不怒而威,自是昆仑派的掌门朱博了。在他后面,跟着薛有情和苏有容,此外还有十余名昆仑弟子。

过十万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道:“朱大掌门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博含笑道:“你我多年交情,何必这么客气?”

过十万咳嗽一声,道:“朱掌门此来,可是为了那本《天侯秘笈》?”

朱博道:“听说过兄已得此至宝,真是可喜可贺。”

过十万苦笑道:“过某对于武学秘笈向来不感兴趣,朱掌门难道不知?”

朱博笑道:“既然过兄不感兴趣,何不借小弟一览?小弟必当重谢!”

他一招手,一名弟子端上个小箱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锭,光华夺目。

过十万顿时眉开眼笑,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地搓手,颤声道:“这……怎么好意思?”目光贪婪地在金锭上游走,仿佛在看美人赤裸的胴体。

朱博笑道:“只要过兄拿出《天侯秘笈》,这些金子可都是你的了。”

过十万忙不迭地掏出个油纸包,递给了朱博,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些金锭。

朱博打开包着的油纸,翻了几页里面的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朝过十万一拱手,道:“后会有期。”领着众人喜气洋洋地出厅去了。

***

邱脱兔拍着手走出,道:“想不到堂堂昆仑派的掌门人,这么容易就骗过去了。”

过十万得意地道:“若不是他以为我见钱眼开,怎能如此轻信我?”

邱脱兔道:“这也少不了西门青泥的深谋远虑,若不是他预先让我伪造一部足以以假乱真的秘笈,又怎么能骗得过朱博这只狐狸?”

过十万道:“你真想把《天侯秘笈》交给西门青泥?”

邱脱兔道:“铜驼镖局要在西北立足,就不得不结好崆峒派。我与西门青泥已经结成拜把子,我帮他夺取秘笈,并助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他则帮我逐鹿中原,扶助我成为镖业中真正的镖王。”

过十万道:“西门青泥城府很深,怎知他不是在利用你?”

邱脱兔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的,我不是说过这话吗?我与西门青泥不过是虚以委蛇,这也是老头子的意思。《天侯秘笈》传自昔日的武林第一人武天侯,学成之后便能横行天下,如此武林至宝,当然要献给老头子的。”

过十万道:“老头子已经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恐怕未必会把《天侯秘笈》放在眼里。”

邱脱兔道:“他若是不稀罕,就由咱哥俩来享用好了。钱嘛,越多越好;武功嘛,越强越好。咱们若有老头子一半的武功,以后办事就容易多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其实真正的《天侯秘笈》他们还没有拿到手,但在他们眼里似已是囊中之物,因为《天侯秘笈》在齐东野身上,而齐东野则在他们的牢笼之中。

***

李无为忽道:“我们也该出去了。”

齐东野皱眉道:“如何出去?”

李无为不语,抽出古剑,一提内力,往铁条上砍去。

铁条如豆腐般断为两截,正好容一个人出去。

齐东野赞道:“好利剑!好功力!”

三人依次从铁笼中走了出来。

过十万和邱脱兔正谈得兴高采烈,一眼瞥见他们,顿时都愣住了。

笼子那么坚固,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齐东野冷冷地看着他们,从怀里取出个面包来,不无讽刺地道:“这就是你们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天侯秘笈》,不知你们还拿得到?”

过十万和邱脱兔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他们本以为一切都进行得很圆满,但结局却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偏偏他们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齐东野道:“一个人绝不能高兴太早,否则笑到最后的绝不会是他。”

话音未落,一条白影倏地飞来,伸手向齐东野手中的布包抓去。齐东野大吃一惊,想要缩手,但一道至阴至寒之气迎面扑来,他的手臂突然间象是不听使唤了。来人轻巧地从他手中抢过布包,跃出堂去,只听他得意地道:“笑到最后的是我!”

过十万和邱脱兔齐声惊呼道:“朱博!”

待他们追出时,那白影早去得远了。

两人面如土色,这才尝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滋味。

他们一直在算计别人,可到头来仍不免为人算计,看来世上的事本就是很公平的。

***

过十万垂头丧气地回来,一眼看到李无为手中的古剑,眼里顿时又发了光,自言自语地道:“《天侯秘笈》得不到,得到这把宝剑也不错。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天注定我过十万不会空手而归的。”

李无为道:“你有本事,尽管来拿。”

“过十万想要一样东西,得不到就骗,骗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如影相随,阴魂不散,反正总要得到方肯罢休!”过十万一边嚷嚷着,一边象恶狼般扑向李无为。他名列“二商”,作案无数却从未失手,自然有一身不可小视的武功。

齐东野身形一动,想出手助李无为,但邱脱兔已拦在了他的面前。两人互相瞪着眼,却没有动手之意,因为他们也知道,就算打上半天也分不出个胜负来,何必花这冤枉力气呢?

再看场内,需要援手的却是过十万。李无为的剑不经意地挥洒着,过十万不住后退,十分狼狈。

“嗤”地一声,过十万的衣袖被削去一截。过十万嗷地叫了起来,心疼地道:“这是我今年刚做的新衣服,你把它弄破了,我要你加倍赔偿!”

李无为见他不在乎差点被砍断了手,却在为一件旧衣服不住惋惜,不禁暗暗好笑,有心捉弄他,便又在他的左胸和右胸添上了两条剑痕,由于劲力捏得恰到好处,并没有伤着肌肤。

“卑鄙!无耻!”过十万愤愤不平地道,也不管李无为的剑已到胸前,他突然住手不战了。李无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剑并没有刺下去。

“三天不吃饭,才省下钱来做了这身衣服,被你糟蹋了岂不是太可惜了。”过十万喃喃道,一边飞快地把外衣脱了下来,一看在内衣上也有两道剑痕,干脆也脱了下来,精赤着上身便向李无为扑去,一边还得意洋洋地道:“这下可以无所顾忌了。“

南荷见他如此吝啬,不禁愕然。眼珠子一转,窜到案前,举起香炉将它摔了个粉碎。

就听过十万一声惨叫:“那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三两银子一个,你怎么把它砸了?臭小娘们,你的心好毒啊……”

南荷却不管他的连叫带骂,伸手把墙上的几张旧画扯下来,撕成纸蝶满天飞。

过十万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韩干的真迹,价值连城的宝物啊,我费尽心思才从古董店偷来的……你快住手啊……我求求你了……”

南荷一时性起,将厅内的案桌椅凳砸了个稀巴烂,就差把房屋给拆了。

过十万脸色铁青,哆嗦着道:“反了,反了,臭小娘们要让我无家可归……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别砸了,别砸了,小姑奶奶,我给你磕头了……”

邱脱兔见过十万如疯似颠的样子,便想来救护他,可这回拦住他的却是齐东野。

里屋的那些手下闻声赶来,立刻将南荷团团围住了。过十万见她砸不成了,才略略心安,但嘴里还是骂道:“这些兔崽子,非等东西都让砸光了才肯出来……”

却见李无为一收剑,跳出圈外看着他。

过十万一愣,道:“你怕了我,不敢战了?”

李无为笑着道:“你这样子,我是不好意思再跟你斗了。”

过十万一低头,只见自己好好的一条裤子只剩下一块遮羞布了。他又是一声惨叫,差点晕了过去。

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和李无为差得太远,李无为若要取他性命,他早就死了上百次了,当下喝道:“都给我住手!”

那些手下正被南荷戏弄得够呛,听到此喝,如蒙大赦,赶紧跳开了。

过十万的眼光从那些手下的身上扫过,忽然指着一名服饰鲜亮的人道:“把衣服脱下来。”

那人一愣,没领会过十万的意思。“啪”地一声,已挨了重重一个耳光。他只好委委屈屈地将衣服脱下,一边嘟囔道:“这可是俺老婆给俺新做的,才穿了半个月呀……”

过十万又凶神恶煞地道:“把裤子也脱下来!”

那人无奈,只得照办,哭丧着脸象刚死了爹娘,外加老婆。

过十万眉开眼笑地将衣裤穿上,然后将脱下的衣服甩给了那人,心满意足地道:“没亏,还赚了……”

他施施然来到李无为面前,象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客气地道:“这位兄台好高明的剑法,不知尊姓大名?”

李无为望了眼古剑,缓缓地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在你衣服上添几道口子,我也不介意把我的姓名告诉你。”

过十万如遇蛇蝎般跳开,连声道:“不问了,不问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李无为道:“那我们可要走了。”

过十万忙道:“请、请。”

李无为皱眉道:“你身为主人,对客人也不挽留一下?”

过十万脸色一变,赶紧声明道:“寒舍太穷,我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哪里还招待得起客人?”

李无为道:“那你至少应该做一副挽留状,我们才能开心地离开呀!”

过十万无奈,只好道:“诸位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若是不嫌弃,在寒舍盘桓几日可好?”

李无为点着头道:“既然过老板情意殷殷,我们只能……”

听到这里,过十万脸色大变,暗叫糟糕。

却听李无为接着道:“……走了,否则把过府吃穷了,急得过老板要上吊,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大笑声中,他拉着齐东野和南荷出了过府。

***

齐东野似笑非笑地道:“是不是也要在我衣服上添几道口子,你才肯告诉我你的大名?”

李无为笑道:“此乃戏言,齐镖王何必当真?自然盟李无为,这里有礼了。”

齐东野一惊,随即欢颜道:“原来是近日名动江湖的自然盟老大,怪不得‘恶商’都拿你没办法,少年英雄,果然名不虚传!”

李无为谦逊一番,言归正题道:“《天侯秘笈》乃是武林至宝,你失了这趟镖,豪情镖局恐怕要受无穷累了。”

齐东野立刻皱起了眉,叹道:“我也知道这趟镖不好押,但以豪情镖局的声名,不接又惹人笑话。为了能将秘笈安全护送到目的地,我也做了周密安排,包括故意失掉几趟镖来转移视线,还有一人轻装上路避人耳目。饶是如此,不知怎么还是走漏了风声。若不能追回秘笈,豪情镖局真要倾家荡产了。”

李无为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齐东野怔怔地道:“什么问题?”

李无为道:“假如你有这样一部秘笈,你认为怎样才安全?”

齐东野道:“当然是放在自己身上而又不为人知最安全了。”

李无为道:“但有人却宁愿将它托付给镖局,而镖局内鱼龙混杂,难保不走漏风声,这不是等于告诉江湖中的人《天侯秘笈》就在豪情镖局吗?”

齐东野道:“接这趟镖的时候我也有过疑问,但据这镖的主人称:《天侯秘笈》是他无意间得到的,但他是个读书人,对学武没什么兴趣,怕带在身上成为江湖人猎杀的目标,所以才委托豪情镖局护送。”

李无为道:“卞和无罪,怀璧其罪,他既是读书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既然他知道可能要惹祸上身,为何不干脆放弃这于他无用的《天侯秘笈》呢?”

齐东野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这趟镖的目的地是京师,我猜他可能要将秘笈献给皇亲国戚以博取功名。你知道现在好武成风,连不少皇子、公主都以习武为豪呢!”

李无为叹道:“只是如此一来,江湖可就不太平了。武天侯乃是昔日的武林第一人,武功盖世无匹,他留下的秘笈自然极具诱惑力,是武林中人众相追逐的目标。现在已有昆仑、崆峒二派和豪情、铜驼二大镖局牵涉进去,今后武林中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加入这场争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受益最大的当数魔教,武林乱成一锅粥,它正好实现霸业。”

齐东野摇着头道:“看来武林真是气数已尽。”

李无为道:“不知齐镖王今后有何打算?”

齐东野道:“我当然要把《天侯秘笈》追回来,以维护中原豪情镖局的声誉。朱博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我少不得也要去少林寺一行了。”

李无为又道:“适才听过十万和邱脱兔所言,他们似乎在为一个人效劳,齐镖王可知他们口中的‘老头子’是何人?”

齐东野摇了摇头。

李无为见他不愿讲,也不勉强,便向他道了别,两人约定在少林寺再聚。遂带着南荷继续赶路。

***

又行了数十里路,不觉已是日暮时分。

两人在道旁的小店内吃了点面食,刚站起身来,就听对面有人道:“李公子,荷妹!”抬头一看,却见一张娇美若花的笑脸,正是峨嵋派的女弟子贺雨意。

南荷又惊又喜,跑上去将她搂住,亲热地道:“贺姊姊,你怎么会在这儿?”

贺雨意笑着道:“我是专程来请李公子的。”

南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贺雨意道:“午后我们遇到了‘小捕王’常自明,他说李公子会在这条道上经过,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南荷诧异地道:“常自明行事老练,怎么会把李大哥的行踪告诉你呢?”

李无为笑着道:“这我知道,因为常自明是卓凡师太的亲侄儿,他想必已见过卓凡师太了。”

贺雨意笑着点了点头。

李无为问道:“卓凡师太现在何处?”

贺雨意道:“家师在慈云庵恭迎大驾。

***

慈云庵是一座很小的尼姑庵,庵主妙空师太在武林中也藉藉无名,三十余名峨嵋派女弟子一住进去便显得很拥挤了。

峨嵋弟子中大部分是削发的尼姑,也有一些蓄发的俗家弟子,她们穿着与普通人家女孩子无异,只是不施脂粉,其中以“峨嵋四秀”最为有名。但此次卓凡师太却只带来了贺雨意和江如意,二人都未满二十,正是韶华妙龄。

卓凡师太慈眉善目,和霭可亲,见到李无为的第一句话便是“多谢李公子救了小徒雨意”,李无为自然是客套了一番。

卓凡师太道:“李公子,你领导的自然盟好生兴旺,我一进中原,就不断听人提起,好评如潮。适才自明来见我,言及你时,他的敬意竟不亚于对恩师燕捕王,所以老尼才有了见一见李公子的念头,却不知李公子竟如此年轻,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李无为忙道:“前辈夸奖了,其实晚辈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有些不过是江湖朋友给我们脸上贴金罢了。”

正说着,只见窗口、门外出现许多张脸来。原来峨嵋弟子们听说师父请了客人,都来观看,见名声煊赫的自然盟老大居然是如此一个年轻人,不禁都很好奇。她们打量着李无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低声娇笑,在她们的众目睽睽下,李无为颇有些尴尬。

卓凡师太忙让贺雨意和江如意将她们赶走了,略带歉意地道:“小徒们久居峨嵋,不知礼节,请李公子莫怪。”

她顿了顿,接着道:“此次相邀李公子,还想和你来谈一谈武林大会之事。现在大家都各管各,老尼想和谁商量一下都难了。李公子乃人中龙凤,必有非凡见地,老尼正想请教。不知李公子能否把武当之行给老尼讲一下?”

李无为知道贺雨意必定已把详细的情况禀告她了,她此问不过是想征询一下自己对武当派的看法,当下略要讲了上武当的经过,然后道:“现在射狼道长独揽武当大权,而且有意染指武林盟主。他囚禁峨嵋、点苍弟子,是为了要胁二派以减少竞争对手;他对豪情镖局的镖师、南宫世家的小姐也不放过,是想获取中原势力的强有力支持。可见他是想在武林大会上有一番作为的。武当派已有四十年未问鼎武林盟主,早已垂涎三尺,当此少林派威名大堕之时,射狼绝不会放过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可惜他所作所为有欠光明,实在有损武当派的声誉。”

卓凡师太叹道:“射虎为人极好,若是他在,射狼断不敢如此妄为。只是少林、武当二派掌门同时失踪,实在令人不解。虽说二派都声称掌门是在闭门练功,但老尼是不信的,天悟神僧和射虎道长都是侠义为怀的人,绝不会对岌岌可危的武林坐视不管,唯一能解释的是他们二人都发生了意外。可以他们二人的修为,又有谁害得了他们?”

李无为道:“在武当山上,我曾听射虎的大弟子心逍骂射狼,说他的师父是为他所害。不知此言是真还是假。”

卓凡师太道:“雨意也对我提及了,但射狼此人色厉内荏,不可能有胆子去害他的师兄。倒是二人同时失踪,之间有没有联系,颇费思量。近十年来,武林中销声匿迹的大人物着实不少,‘剑魔’欧阳啸嗷,‘鞭圣’武圣鞭,丐帮帮主令狐雄……我总觉着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一切,整个武林就在它的掌握之中。”

李无为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卓凡师太又道:“昆仑、华山、崆峒诸派都已到了,中原武林可以说是龙虎交会,李公子有没有见过昆仑派的朱博?”

李无为点了点头。

卓凡师太道:“那你看他为人如何?”

李无为道:“老谋深算,深藏不露,极不容易对付。”

卓凡师太道:“十余年前,正是昆仑派强盛时期,朱博的师父雪泥子也正当盛年,意气风发,极有可能成为新的武林盟主。也是在那一年,因为几位师弟作恶而命丧‘剑魔’之手,极为自负的雪泥子向‘剑魔’发出了挑战,结果‘剑魔’独闯昆仑,雪泥子大败,竟然羞愤而死,从此昆仑派一蹶不振。朱博未满二十便被同门推为掌门,此人也当真了得,十余年间便使昆仑派东山再起,成为七大门派中举足轻重的力量。他极具才干,又年富力强,本来很有希望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可惜他心术不正,竟然与魔教暗中勾结,实在令人失望,老尼第一个不赞成他做武林盟主。”

李无为道:“朱博虽然踌躇满志而来,但他的竞争对手很多,崆峒派西门青泥首先不会拱手相让,他也是冲着武林盟主的宝座来的。二人均为一时俊杰,他们之间必然一番龙争虎斗,无论谁落败,七大门派的力量便又弱了许多,这对武林则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卓凡师太点了点头,道:“西门青泥小不了我几岁,此人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刚当上崆峒派掌门时装得胆小怯弱,唯唯诺诺,暗中却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现在他羽翼已丰,根基又牢,自不肯再作壁上观了。不过崆峒派也有致命之处,李公子可知?“

李无为道:“是塞北寒门吗?崆峒派倾巢而来,恐被寒门所袭而后院起火,此乃大忌。”

卓凡师太道:“西门青泥太低估了寒舒意这老狐狸,以为一纸协议便能安享太平,未免太天真了。”

李无为道:“射狼、朱博和西门青泥都是为自己的野心而战,华山倒向昆仑派,点苍派又势单力薄,七大门派中唯一能令人心悦诚服的,唯有师太您了。”

卓凡师太眉头微皱道:“若实无人能胜任,老尼也只有勉为其难了。不过,峨嵋派都是女弟子,势单力薄,恐难成大事。而且由女流之辈来领导七大门派,其余六派必定不服,到时不免又要另生事端。”

李无为道:“由女流之辈来领导,总比盟主之位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中要好。峨嵋派力量虽然单薄,但只要师太同意,自然盟必当全力支持,相信其它有识之士也会衷心拥护的。我们实在太需要一个强大团结的武林联盟了!”

卓凡师太精神一振,道:“自然盟能鼎力相助,自是好事,不过夺取武林盟主之事委实太大,老尼得好好思量一番。”

正说着,贺雨意笑嘻嘻地进来,向卓凡师太禀告道:“师父,点苍派新掌门沈轻裘来访。”她虽是在禀告,却仿佛是在对卓凡师太身后的江如意说。江如意的一张粉脸顿时通红。

卓凡师太皱眉道:“他来干什么?”

贺雨意笑着说:“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如意师妹也。”

江如意跳了起来,娇羞满面追打贺雨意。

李无为见有客来,便向卓凡师太告辞了。卓凡师太对他很客气,亲自起身相送,似乎李无为不是一个武林后辈,而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朋友。

出来时,正好与一年青人擦肩而过,他身材高大、面目英俊,但神情颇为拘谨,李无为猜他便是新任点苍派掌门的沈轻裘了。

李无为暗想:他和江如意倒是挺般配的。随即想起燕自怜来,他的心不由一酸。

燕妹,燕妹,你究竟在哪里?

***

出得慈云庵,天已渐黑。南荷忽然笑道:“为‘峨嵋四秀’着迷的人可真不少。”

李无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南荷道:“陆紫竹为了宋心意寂寞一生,那也不用说了。杜春意青春守寡,但上峨嵋山求亲者还是络绎不绝。家兄对贺雨意贺姊姊情有独钟,只是阻饶太多。只有江如意福分最好,沈轻裘年轻英俊,又是一派掌门,前途无量哪!”

李无为笑道:“你对峨嵋派的事也太清楚了点吧?”

南荷道:“贺雨意是我准大嫂,我还能不关心点吗?虽然我父亲不赞成这门亲事,但我知道她迟早还是要被娶进我家的。家兄外柔内刚,很有主见,这终身大事,他是绝不会妥协的。”

李无为笑道:“你尽喜欢别人成双成对,鸳梦和谐,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何不也去找个少年英雄,享受闺房之乐?”

南荷脸一红,娇笑道:“我才不要呢!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而且我喜欢上一个人后,是绝不会再变的。”说完便向前跑去。

李无为听她话中有话,心里一阵甜蜜,不禁有些痴了。

***

一辆乌蓬马车在路旁停了下来,上面跳下一人来,潇洒飘逸,正是“铁笔秀才”欧自惜。再看赶车的,一脸憨笑,却是“铁金刚”方自强。

欧自惜恭声道:“我们接到常师弟传书,特来迎接大哥。杨二哥、竹大侠、展兄弟等皆已到达,落脚在郁先生的‘菊香轩’,就等着大哥前去会合了。”

李无为喜道:“想不到他们都走在我前面了。”当下招呼南荷一齐上了马车。

暮色苍茫,远山起伏。李无为暗想:洛阳终于到了,不知有多少大风大浪在等待着我们呢。晚风呼啸,黄沙飞舞,望着远处隐约的城楼,李无为不禁豪气顿生。

马车疾驶,前方便是古都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