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翼而飞?”咖啡馆老板惊讶道,“您应该把戒指放在借贷公司托管了吧?丢失或被盗的损失应由他们承担!您反而应该追究他们的责任啊!”
“不,戒指是我自己保管的。”邹彦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脸,在额头上挤出数道细纹,“因为对方是家小公司,我担心他们制定的保管库不地道,因此在经过他们的专家估价之后,我提出由我出面将‘山川湖海’托管到我信得过的保管库。”
咖啡馆老板像在听故事似地屏息凝神。邹彦接着讲道:“在借贷公司工作人员的亲眼见证下,我将‘山川湖海’存入国内一家颇具实力的保管库中。后来我投资失败,无奈之下只能去保管库取出‘山川湖海’偿还债务,没想到打开库门,里面却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唯一的经济来源像一场梦一样散尽,无影无踪——当然,我中途从未取出过,这一点,保管库的电子眼也能替我证明。”
“可保管物丢失是保管库的责任吧?”
“他们也承认责任不在我,可当时我因为缺钱——本来就是缺钱才会找上借贷公司的——没有给‘山川湖海’报价,所以得到的赔偿金只是杯水车薪,连‘山川湖海’的一个零头都不到……”
“那您报案了吗?是遭到外贼偷窃、还是工作人员监守自盗?”
“都不是。”老板的问题迫使他不得不回想起伤心往事,他绝望地将脸埋在手掌中,“我本人、保管库的工作人员、还有警方,我们前前后后调查了近半年的监控资料,我的箱子只在存放‘山川湖海’和我要求取回‘山川湖海’时才被打开过,可戒指就是不翼而飞了!”
“会不会是监控作假?或者你们快进的幅度太大,正好跳过了窃贼得手的片段?”
“监控是联网的,我们不仅调查了保管库方存档的录像,连上传到安全网络的即时录像也查看过了,倍数也放得很低,因此花了三天才看完,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如果中途没有猫腻,那问题只可能处在头尾了——那位负责存入和取出的工作人员会不会动了什么手脚?”
“绝无可能。他们的行为很规范,每次存取至少要有三人在场,存入和取出时我都带上了借贷公司的业务员佐证。”
“这么说来,借贷公司第一时间便获知了您财物失窃的事?”
“这也是我失策的地方。他们一旦知道我没有能力偿还借款,便想尽办法追讨、封锁我的其他资产。而我失去了‘山川湖海’这唯一的经济支柱、又背负了七百多万的债务,才沦落到现在妻离子散,不得不走上绝路的下场。”
“无论怎样您也不应该寻短见啊……”两人缄默良久,对方才低声说了句可有可无的话。
或许是话题太过沉闷,咖啡馆老板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他如此健硕的身材屈就与这逼仄的一室户中,感觉像是将海龟强行塞入金鱼缸中,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着实可笑。
他开始在所剩无几的空余地踱步,目光也像鲨鱼寻找猎物似地在房间各处游弋,最终落到了一个文件袋上——
“人身保险?”
“啊!”邹彦惊慌地小声惊呼,做贼心虚似地迅速将文件袋扯了过来。
对方的睿智与事无巨细开始令房间主人产生了厌恶,“您该不是想要通过自杀骗保吧?”
从邹彦的反应开来,咖啡馆老板一语中的。
“我说客人啊!”他立刻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您的文件袋还很新,应该是近期才购买的保险报?目的是为了偿还债务、不拖累家人?您不知道吗?绝大多数的人身保险自合同生效起的两年内,是不受理自杀赔付的——所以说即便您动了这方面的歪脑筋也无济于事,死了也是白死!”
“我已经不是客人了……”
“不,事实上你还没有结清烩饭和咖啡的款项,在入账完成之前我的服务便不算结束。”
“啊,抱歉!”他恍然大悟,忙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百元大钞,“一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老板推回了钞票,“在顾客饮料里下药的餐饮店没资格收钱。”
“那我们就算扯平,你还是感觉回去照顾生意吧。”
“不,您并没有打消自杀的念头,我相信前脚一走,搞不好明天就能在报纸上看到您死在自家卫生间的新闻。”
“这是我个人的事吧!”
“刚才我也说了,服务还没结束,我是不会走的。”
邹彦突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执着到了可怕的地步。
年轻人继续踱步,由于房间原本就狭小,再加上堆砌了诸多尚待整理的杂物,他没走几步就要换个方向,如果加快动作的话,看起来像是在跳可笑的探戈。
终于,他不慎踢到角落中的一个黑色塑料袋,几个红酒瓶倒在地上,索性没有摔碎。
“啊,抱歉!”咖啡馆老板忙扶起深棕色的酒瓶,发现瓶身几乎没有重量。
邹彦的心被揪了起来,他慌忙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将袋子提到一边。
“里面装的是什么?”见了他这副异常紧张的样子,老板不由心生疑虑。
“空瓶子。”他不愿多说一个字。
他的观察力再度超水平发挥,“既然是空的,为什么瓶口要用胶条封存,而不是软木塞?”
这个人到底是谁?从刚才开始他便居高临下地对自己的遭遇指手画脚!邹彦的怒气再度被勾起,他怒不可遏地朝不速之客吼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是你咖啡馆侃大山的谈资!如果你在穷乡僻壤开店、在濒临悬崖尽头的人身上寻找可有可无的人生经验,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他作势要将对方推出门,碍于手上还有塑料袋,于是他将袋子放到沙发上,又打开了房门,摆出送客的姿态——
“你可以走了!即便明天在新闻中看到我也不用在意!再说一次,这是我自己的事!”
面对他的勃然大怒,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他反而呆呆地站在原地思忖了起来。
“喂你听见没有!”他再三催促,“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我不能走。”对方决绝地摇了摇头,“不光是为了您——如果我现在走了,明天就会被通缉。”
“通缉……?”邹彦错愕了,“因为什么?”
“因为谋杀,我谋杀了您。”
“谋杀我?”他越发困惑了,“你在搞什么?我的打算是……”
“您的打算是自杀——伪装成谋杀的自杀。所以如果我现在离开犯罪现场,反而会被警方视作杀人犯。”
“……!”邹彦无语凝噎,个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坦白说,好险啊,我也是看到红酒瓶才转过弯来,里面装的是氯气吧?”
“……嗯。”面对对方如同锐器般的目光,他觉得似乎无从抵抗,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先前提到的生活小常识,即将两瓶清洁剂混合产生氯气的事,其实并不是任何清洁剂都可以。其中一瓶应该是漂白剂、而另一瓶则必须是酸性洗涤液。而你购买的两瓶分别是不同品牌的漂白剂,因此无论怎么混合都不会产生致命毒气。”
邹彦瘪了瘪嘴,靠墙倚站,默不作声。
咖啡店老板继续说明——
“从您刚才的反应看来,您对于自杀不能获得保险赔偿的事心知肚明,想必您也清楚被谋杀是可以获得理赔的。于是您便策划了一起谋杀案——真正用于致死的是红酒瓶中的氯气,您原本打算在卫生间中同时开启清洁剂和酒瓶,随后因为吸入氯气丧命。警方调查事故现场时,乍一看会以为是由清洁剂混合导致悲剧,但经调查员的进一步取证,会发现这两种清洁剂含有同一种化学物质,不会致死。氯气挥发得快,不会滞留在红酒瓶中,在警方调查到您的经济困难后,便会将它们解读为死者借酒消愁。随后便会将调查方向由自杀转向谋杀,您的妻儿作为保险受益人便能够收到一笔不菲的意外之财。”
这场自导的悲剧尚未来得及自演便提前走漏给了外人,而且经由他人之口分毫不差地叙述出,邹彦顿感诡异,他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想怎么样?告发我吗?”他绝望地嘶吼道,“你的出现是个意外,我并没有拖你下水的打算,但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啊!”
“我明白的。”对方突然充满人情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我的客人尚存一息,我就要竭尽所能帮他解决问题。”
“你要帮我偿还债务?!”他难以置信的惊呼,“那可是七百万!”
“这么多钱,就算把我们四个肾都割了也还不起。”咖啡店老板郑重其事地说,“我说的是帮您找回那枚叫‘山川湖海’的钻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