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小船已经行驶了一段时间，苍茫缥缈的海面泛起涟漪，海鸟歇了又飞、飞了又停，日光在海平面上洒下一片碎玻璃。

听了白昕祎的这一番话后，虞骞陷入了沉思，她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可这样离奇曲折的故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难以接受。

“我有个问题。”他低声问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我父亲应该是个很瘦弱的人，他怎么能制服得了体型相当于自己两倍的余杜鹏呢？”

“异禀啊。”她恨不得当场敲起黑板来——如果船上有黑板她是一定会敲的，“令人失忆的异禀虽不能杀人，但好像能暂时令人失去神智，在那之后便可以轻易勒死余杜鹏了。而且你父亲似乎能够控制失忆的时间节点，看来是掌握了相当高阶的用法。”

“说道这个……”他用担心的口吻低吟道，“不知道余珊她怎么样了……刚才我碰了她一下……”

“我看你大可不必替她担心，无论有什么下场都是她自食其果罢了。”白昕祎转过身去稍稍调整了方向盘的角度，接着说道，“在初代帮主被勒死之后，余珊作为独生女便堂而皇之地成了南洋帮会继承人，不过帮会的经营模式始终没有任何改变。”

“你是说，还是先签订人寿保险，到期之后胁迫受害人自杀？”

“受益人写的都是余珊的名字。”

“果然是这样……”

“不过近几年南洋帮会遇到前所未有的经济重创——你应该知道，在国内保险受益人和被保险人必须是亲属关系，因此帮会一直都是通过境外公司办理人寿保险，而随着我国法律的完善，境外审查变得越来越严格，令他们基本无漏洞可钻。更糟糕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被警方看出了端倪，现在就等着他们漏出马脚，等警方掌握实锤之后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虞骞依旧唏嘘：“真是想不到……她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白昕祎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禁笑道：“看你这幅惊讶的表情，该不会依旧对她念念不忘吧？”

“倒也不是念念不忘……”

他试图替自己辩驳两句，但不知该如何开口。白昕祎善解人意地说：“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不过像那种心如蛇蝎的女人还是不要扯上关系为妙。”

“这么说，帮会接近我的目的，就是套出‘天元’的下落咯？”

“以下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刚才说到南洋帮会遇到周转不灵，在帮会混迹年份较长的成员便惦记起了余杜鹏遗落在马来西亚的财富。不过他们并没有亲临现场，只知道原帮主去你父亲的餐厅登门拜访，于是便在你身边布下天罗地网的窥察者。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么做也是徒劳，你由于异禀操作不当多次迫使自己陷入失忆的窘境，好在你经常会接受心理辅导，这便成了他们的着眼点。

他们从你的心理咨询师处弄到了梦境的文本，便打算采用最直接的方式——即打造一个类似的环境，企图唤回你的记忆。

马来西亚原是英联邦国家，而七里滨这一带也有英占时期遗留下的木造建筑，而且又临近海滩，他们单纯地认为这里便是最契合的舞台。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你的梦境中曾提到游轮的汽笛与探照灯，他们也依样弄了一艘游艇，原本想停靠在码头，可银海这一带的吃水深度根本不够，游轮很不幸地搁浅在了这里——”

“你说的是那艘船吗？”虞骞指着不远处一艘黑乎乎的大船问道。

这艘船早就成了自己从窗户望出去的风景，如今它逼在眼前，才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白昕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游轮搁浅、无法抵达码头，再加上为了节省成本，他们租赁的又是濒临报废的船只，连船上的部件都开始生锈失效了。探照灯所能抵达的角度极限便是银海咖啡馆。所以余珊不择手段，通过一些下三滥的方式强行将老板赶出店外。

一开始他们试图通过钱财利诱我们转让店铺未遂，后来又花费大手笔寄来环游世界的招待券，可惜我们不为所动。穷凶极恶的余珊就只好以身试法，污蔑咖啡馆老板猥亵她了。”

“还有这种事！”虞骞张大了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想不到她是这种女人吧？啊，忘了说明，银海咖啡馆就是关押你的那家餐馆，原本是家相当有品的咖啡馆，不过南洋帮会强行征用后内饰和布局被做了很大改动，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样了。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真是深表遗憾。

他们预计餐厅的使用时间是一个半月，掐去胡乱修改装潢的时间大约是一个月左右。据我猜测这是因为余杜鹏找上你父亲时，马来西亚正处在斋月期间的缘故。只可惜他们虽然想到了斋月，却没有深入了解当地妇女的衣着、甚至连斋月的进餐时间也没有搞明白，结果弄成了一场拙劣的化装舞会，而且还每天一场、周而复始，连我这个在旁偷窥的人都觉得实在是没眼看了。”

听她这么一说，虞骞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白昕祎说道：“不光是服装，连演员本身都拙劣到不行。饰演你父亲的那人不被允许接近你、或直接与你对话——帮会生怕会穿帮、或者遮盖你原本就稀薄的记忆。”

虞骞恍然大悟：“难怪那人从不跟我说话，而且那天我试着靠近‘行凶者’，他居然落荒而逃、‘尸体’也被惊慌失措的群众演员拖走了。”

“哈哈，帮会的人一定被你剑走偏锋的反应吓了一跳吧！”白昕祎独自笑了一阵，接着说道，“由于环境受限，这出闹剧许多地方都被加以改编——比如说原本你父亲是跑到码头栈道上登船的，但这艘游轮的停泊位置却注定了演员只能游着过去，于是我们便看到一个偏执杀人狂迎着夕阳奋力游向大海的离奇画面——这要是能让你回想起什么，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虞骞也笑了起来：“因为帮会的人只看到了文字信息，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完成这出戏码。你知道么，好几次我都盯着‘行凶者’，想看看他究竟何去何从，但此时那两个壮汉都会找各种理由转移我的视线。”

“他们总不能看着男主角无法上岸、活活淹死吧，哈哈！”

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虞骞的心情变得分外舒爽，他向搭救他的白昕祎问道：“我们现在是要找地方避难吗？现在我回想起了‘天元’的事，又把继承人弄成那副样子，南洋帮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关于这点你大可放心，看那儿——”

白昕祎指向七里浜的岸上，虞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沙滩上的木造商铺旁已经停驻了好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

“警方等南洋帮会露出狐狸尾巴很久了，这次卢sir可是卯足了劲要将他们的老巢一举捣毁呢。”

听她这么一说，虞骞的心又放宽了不少，“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刚才说了这么多，都是我结合你的记忆加推论得出的结果。虽然我掌握了关于你的一切记忆，但毕竟不能一五一十地口述给你听……”她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我们要补好你的脑洞，帮你找回真正的记忆——放心，这次绝对不会用拙劣的场景和群众演员来糊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