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烤肋排
作者:须鲸一场      更新:2019-08-31 16:16      字数:2819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但接电话的人声音沙哑,她心中大喊不妙——应答的并不是孙荀前辈,而是主编。

分机电话一旦长时间没人接听,便会被转到主编的总机那里。前辈也真是的,就不能好好守在办公桌前嘛!

“案子破得怎么样了,白探长?”主编夹讥带讽地问。

“有、有点眉目了……”连声音都在出卖她的不自信。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拜读到您的大作呢?”

“因为……还在调查取样,所以……”

“够了!我要的不是眉目,是成果!”电话那边突然咆哮起来,“社版已经空窗多少时间了?你是打算做成年度精华吗?我们是迎合快消社会的新媒体,快消快消,重点就在一个快字!”

还好小巷里没什么人,不然被人看到她对着手机卑躬屈膝的样子,实在是太无地自容了。

大概是觉得用力过猛对心脏不好,主编长舒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

“我说小白啊,我知道你年轻,想干一番大事业,但你也应该明白,能拿到普利策奖的记者终究是极少数。社版涉及面广,新闻不嫌小,比方说你也可以写写果木烤制的肋排为什么比电烤炉里烤出来的香,是吧?”

主编恩威并施,试图用萝卜与大棒政策感化冥顽不灵的她。

不过,用什么来烤肋排要是能被提升到社会新闻的层面,普利策恐怕要与米其林联名颁奖了。比起肋排,加了罂粟壳的火锅底料还比较有写头。

“主编。”她鼓足勇气开口,“虽然目前的调查还不够深入,但三人的猝死并非普通的过劳死那么简单,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公道?社版现在还挂着三天前的新闻——都已经不能称作‘新闻’了,谁来给她一个公道?还有孙荀,你每次都到截稿日才上缴素材,别人只能陪着你改稿到深更半夜,他的公道呢?”

她无言以对,没做出成绩的确是自己失职,至于前辈那边,他虽然从没为难过她,但想必背地里也有抱怨吧,毕竟是她这个无能搭档使得他的工作量凭空陡增。

“算了,随你的便吧。”主编那头好像放弃了鞭挞,“不过两天后要是社版还是空窗一片,你就给她收拾东西滚蛋!”

电话粗鲁被挂断的声音在她心中余波不止。

主编的那番话,无疑是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随便写篇诸如“果木烤肋排”的三流报道应付应付,要么就全力以赴将手头的调查进行到底,而她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但以她一己之力毕竟还是有些勉强啊,于是她拨通了前辈的私人号码,电话又是响了好久才被接通,好在这次传来的是前辈毫无威慑力的声音。

“嗨,白探长,案件侦破进展如何?”他戏谑的口吻夹杂着人声鼎沸的背景音响起,这个开场白听起来熟悉得令人生畏。

“前辈,你那里好吵,你不在办公室吗?电话是主编接的。”

“哦,一个大学学弟约我出来聊点事,我现在在烤肉店呢。你知道吗?果木烤出来的肉和电磁炉烤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听着他语气里近乎雀跃的惊喜,她由衷觉得即便同为男性,他和主编也应该结为夫妻,不然实在太浪费这种难能可贵的情投意合了!

她急忙坦言:“关于果木的优点我已经深刻了解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那个……关于三名过劳死的死者中有两名是添福精肉的员工,另一名应该也是。经调查,这家公司雇佣了比例不小的弱势群体员工,而且给他们购买了意外险。”

“福利不错啊,很有前瞻性、又体恤员工,这样的公司值得被表彰。”

“表彰?前辈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吗?”

“嗯?你指什么事?”

“意外保险啊!”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意外险是公司买的,受益人当然是公司本身,如果员工发生意外,公司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赔偿金占为己有,那样的话,公司搞不好会为了赚取保险金而故意对员工施加高压……”

她滔滔不绝地叙述着自己的分析,电话那边的前辈迟迟没有发声,她以为是自己的脑洞震慑到了他,有些沾沾自喜。

但很快,话筒里便传来一声夸张而无奈的叹息。

“唉——我说小白啊,像你这种满脑子阴谋论的人就不该干记者,你应该当个政客。”

“你的意思是……我又想多了?”

“你想太多,书又读得太少。”他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她说,“告诉你个基本常识,意外险的受益人不可能是公司。”

“不可能吗?”她大惊失色。

“不可能的。以前国外有这样的案例,就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公司胁迫员工签署受益人为公司法人的保单,工伤发生后公司侵吞了赔偿金,但最终还是败诉了。后来的保险合同都修改了这项条文,企业不得强行要求员工购买保险,即便购买,受益人不得是公司代表或法人。”

“是这样啊……”

“也有公司能获赔的险种,叫雇主险。但这种险种的赔偿金是先由公司垫付员工的医疗、丧葬费用,再去向保险公司申请的,也就是用多少给多少,还不包括任何形式的精神补偿,因此根本无利可图。”

她的假设随着雄心壮志一起幻灭了,按照前辈的说法,受益人如果写成公司便等同于虚设,添福精肉的员工是以自由意志签署的意外险。

前辈继续说道:“你还存在一个认识盲区,谁告诉你孤儿就没有法定受益人了?如果父母健在、只是放弃抚养资格,依旧可以是受益人;即便父母不在了,或许还有远房亲戚。

“即使顺着你的逻辑去推敲,阴谋论也是站不住脚的。那三名死者的确无亲无故,可难道偌大的公司,员工个个都打着光棍?已婚的员工有配偶作为法定受益人,轮也轮不到公司。”

前辈的训斥突然暂停了几秒。

“刚才那番傻话,你该不会也兴致勃勃地跟主编说了吧?”他问道。

“没有,光是听到主编的声音她就心惊胆战,哪还能说上一句整话。”

“真是谢天谢地。我猜你一定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嗯……”她简直怀疑前辈在她或者主编的电话了装了窃听器。

“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笑意,“对了,你说那家公司叫添福精肉?”

“没错。”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思忖,“我劝你还是换个主题取材吧,因为就算你有什么发现,主编也不会轻易给你过稿的。”

“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的稿件刊登在网页之前,必须经过主编的审核确认,而且这一流程是在电脑上进行,根本无法回避。如果你的曝光对象是添福精肉,主编绝不可能给你释放权限的。”

“所以说这是为什么?”

就在她追问之时,话筒里传来滋滋的烤肉声,前辈仓促地说道:“总之,我劝你赶紧换个话题吧,社会新闻不要嫌话题小嘛!啊,肉快焦了,先这样,回聊。”

接着,他急不可耐地挂断了电话。

依照前辈的说法,添福精肉要想骗保是肯定行不通的,她心中的失落不言自明。但要轻易放弃这项素材更令她不甘心,她攥紧了拳头,发现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展开一看,原来是小猪佩奇发给她的纸巾,上面还印着公司地址。

前辈并不知道主编与她发生冲突的事,满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临时交一篇果木烤肋排的文章,即使保住了工作,以后在部门里怕也是很难抬头了。她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与其围着周边人员旁敲侧击,不如直捣黄龙,找公司上层聊聊过劳死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