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便再无心看戏。任身旁众人如何喧哗,戏台子如何热闹,席间人们如何杯觥交错,笑语涟涟,眼角却总在人群间流连,想着再看一眼刚才救自己于危急之中那位英姿飒爽的英雄少年。
?
打那日之后,苒苒就再没能忘记那个高大修长的黛青色身影。
她得知了拓拔坤的祖父正是和祖父曾经共同商讨火镇大事的元老之一。拓拔家在火镇也属于比较有身份的家族,少爷拓拔坤又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背后追着他跑的女子也是成群结队。如今,苒苒也很光荣地成了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中的一员。
知道了这些时,苒苒对拓跋坤的兴趣就已然锐减。
她一贯如此,喜欢一些不引人注目的事物,比如一种衣服的花色,或是一种绘制丹青的颜色。
若是极少人在用的,又合了她的心意,便如获至宝,小心珍藏,并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人分享。
她将自己的喜好和想法都隐藏着极深,以至于十四岁当她忽然提出了那个自己早已酝酿了许久的决定时,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没有人曾看出过三小姐竟然存有这样的心思,并行事作风也是如此果断而并未曾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当然,被冻到生病回府那件事算个意外,那次之后三小姐重振“雄”风,再度展现了自己的魄力和决断力。
率领了一众家奴,给自己修建了地龙。
这样的风范……倒是让他们记起夫人年轻时候的些许影子来。
可一旦她喜欢的东西被很多人知道,喜欢,这份原本很深的兴趣就会看似没有个合理的缘故似的直线地下降。此时她往往会产生出一种错觉:那样东西,或者说那份喜欢,再不真的属于她。
她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欢。
可她从来不曾知道,就连对人,居然也会是差不多的一种情绪。
自从知道了拓跋坤是个众姑娘眼中的香饽饽时,她觉得对这个人再也提不起喜欢的劲儿来了。
她以为自己就此可以忘了他,不再花痴。
可谁知人毕竟是人,而不是什么其他的物件……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偏偏这人有时候也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当不关注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传言多疯狂,也能对这整件事情蒙在鼓中毫不知晓哪怕其一二。
一朝注意到了,与此事件的相关信息就会从四面八方灌到耳中,不听也有,不看也在。
她还得知拓跋坤比她大两岁,今年十八,也是刚刚要踏入风华正茂的年龄段。
可是知道了这些又如何?她跟自己说,反正,她也早已对他失去兴趣,放下了期待。
一个传言中令众姑娘追求得个个魂不守舍,在整个镇子都是众星拱月,无比吃香的豪门贵公子。
这样的存在,绝对不会是她司马苒会极力去追捧的对象。
若苒苒是这样喜爱竞争的人,或许也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朴实无华,甘于布衣的她了。
是的,她司马苒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追捧任何人,包括任何富贵荣华的人。
倏地,一份迷失了良久的自尊心似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回想之下,酒宴那天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似那般地愣怔了。最主要的是,还被那人看了个正着。
没出息得似是这辈子从没瞧见过男人似的。
想至此,她居然有些开始懊恼自己那天在祖父的寿辰宴席上一时的失态。
被人这样无端端地看去了自己的失态与狼狈,无论对方是不是在意,自己倒先在意起来了。
什么意外,什么时候发生不好,偏偏要在那个时候发生。
何况,她又回想起拓跋坤当时耷拉着的眼皮,连正经地瞧都没瞧她一眼。可见在他的眼里,自己的魅力极其有限。她又何必自作多情,非要去丢这个丑。毫无必要。她似是又清醒了一些。
哎,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被砸上那么一下呢。反倒还没了后来那么多乌七八糟的情绪困扰。她恨恨地想,抱着脑袋独自躲在朴屋的偏厅里懊恼不已。窗外啾啾的鸟叫都似是在看她笑话。
顷刻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顿时令她都觉得匪夷所思。人心难测这个真理,在她自己的身上首先就体现了个淋漓尽致。果然,女人善变,乃千古明训。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对方,太红。
细想起来,觉得,倘若那真的仅仅是个物件,倒也罢了。
人们的喜好毕竟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这一阵子喜好一样东西,过一阵子又变了口味。
苒苒深知自己可以很长久地喜欢一样东西,并不会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喜好,在这一点上,她如自己的母亲一样执着——认定了一样东西,就不再愿意轻易改变。
因此,她就等着人们慢慢地淡了,遗忘了一时流行的物件之后,她又再度拾起,依然会觉得欣喜不已。她压根就不在乎什么是过时了的,什么是落伍了的。
但人不一样。
人一旦被众多人追捧,这一时半会儿的,可没那么容易被遗忘。那些人只会越来越疯狂罢了。
苒苒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父亲的执着。她指的并非两个人作为夫妻两的形式上的关系,而是母亲在感情上对父亲的一种孜孜不倦的寻求关注与付出。
虽然她没有见过其他女人对父亲的执着,毕竟父母虽年事不算高,也已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火镇又不兴中原的那套纳妾制度。何况对母亲的家乡来说,多女侍一夫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父亲倒是无意中提起过中原的这种制度,得到了母亲雷霆大怒的反应。父亲也并非真的意图将这种传统带进家门,但那次仅仅是随口提起,就引来了母亲的电闪雷鸣的后果。经此一役,父亲怕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了。何况,即便父亲真有了那个贼胆,倘若他真的那样做了,在火镇怕是也会成为一个众人眼中巨大的笑话,顺便在顷刻间化身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得而诛之。
人,又不是物件,不像衣服,一个衣柜里可以放上好几件,不同的款式,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料子。人也不是艺术品,厅堂挂一幅山水,卧室摆一个玉瓶,清闲时供人玩赏。
人是不一样的。人有身体发肤,有头脑与思想,有三魂六魄,还有精气神。
所以一个人,只能守护着另外一个人。
仅一个。
苒苒连母亲在情绪方面稍微委屈自己都觉得为她打抱不平得厉害,觉得父亲对母亲情绪的打压是一种亲密能力上的欠缺,何况是谈到另一个人。
不过母亲那次出乎预料的大发雷霆,倒是忽然让她看到了那个久违了的,强势的母亲。那一次,也多多少少透露出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虽然平时母亲总是保留着父亲的面子,看似是压抑着自己的,可到了类似这样的时刻,母亲又成了一只咆哮的母老虎,没有人可以觊觎属于她的那块豆腐,或者说,猎物。哪怕是碰一下都不被允许。感情方面的占有欲,竟是连父亲一个男人都自愧不如吧。
这时候,苒苒对母亲的崇拜之情,又会不自觉地回升一点点。她所崇拜的不是母亲的占有欲,而是母亲那份敢于为自己说话的坚定勇气。对母亲来说,最容易混乱的事情便是人的情感,因此,最需要付诸理智清醒之心力的,也正是此一项。这种说法对父亲来说,似乎多多少少有点难以理解。在他看来,理智和清醒这种东西,不是该放在做生意,算账记账方面么……
如果一个人连爱另外仅一个人在自己心目中完整位置的能力都欠缺,又何来能力去守护更多的人呢。
一颗心只能对应一颗心,若是要得多了,这种贪心,难道不是也很可笑么?贪多毕竟嚼不烂,这个道理适用于任何情况。
在苒苒看来,若是一个人真的与中原之地所发生的那样,与一个以上的人结为伉俪,那么人多的那一方,便无可避免地就会遭到物化。
作为独自一人的那一方,今日我开心了,我和你一起,明日我乐意了,便去找另一个。
这样一来,对于被选择的一方,何来尊重可言?不过是别人赏玩的物件儿之一罢了。简直可悲。
是的,物件儿。苒苒不愿意当任何人的物件儿。也不愿成为他人的选择。
她所要的东西叫作唯一,叫独一无二,叫绝无仅有。她所要的,是成为某人心中的盖世无双。
所以她喜欢的必须是唯一,至少是稀少的那些,她所爱的人也会是她的唯一。而她,也必须得成为唯一。
对方唯有她一个,不作二选。
既然母亲对父亲可以执着十几年,那么那些早就已经跟在拓跋坤屁股后头跑的女子们,自然也是做好了这样的打算的。
如果接近拓跋坤意味着夺走他人依恋已久的对象,那么她宁可不要。
这就好像,她也不喜欢自己长久以来的依恋对象,被别人横刀夺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