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摆的都是二手的东西,苒苒好久没来二手杂货堆里淘让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了。
曾几何时,那是她一个极大的爱好。
她喜欢旧的东西,正如她喜欢自己回忆中的每个点滴。她一直都是个念旧的人,有些事情能记住和珍藏很久很久而不会忘记。
黑马杂货的二楼,空间怕是比一楼还要更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各种旧物堆积成山,用过的烛台,铜镜,雕花的二手木箱,成套的碗碟餐具,茶杯茶壶,花色依然鲜亮,但或许只是看起来有点旧,或者某个杯子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那儿还有一些用过的橱柜,剩了一半的蜡烛,铜制的小摆件,旧书旧画,用过的文房四宝如砚台,或者香炉等。更有计算时间的刻漏,和西域来的,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其中一个似乎是被叫做指南针的东西,苒苒以前就见到过。当然还有各种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盒子。
苒苒床头装钱的那个盒子,便是从这里淘的。
还有她摆在睡房墙角的几件矮橱柜家具,也是她从欧阳掌柜的铺子二楼这堆旧货中淘到的。每一样都是她自己挑选的,都令她爱不释手。
苒苒的目光在一大堆货物上四处地摇曳游移,似是看到了外祖父木工坊里那个堆满了木头物件的角落似的。只是杂货铺的东西比木工坊的显得还要丰富,五花八门。
她突然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很美好,似是渗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时间感。或许因为四周摆放的全是旧物的关系,虽旧却不失格调与精致。又以极为丰富的方式摆放所致。总之,这种种感觉的混合搭配,很打动她的心。
正幽思间,忽然看到了其中一个隔间角落那个古旧大厨柜里,隔板之上,竟摆着一溜的精致木雕。这木雕之所以引起苒苒的注意力,不仅仅是因为精巧,而是苒苒隐约能认出,这手艺她是见过的,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那个木雕凉亭的手艺么?也许这,就是苒苒隐隐想来黑马杂货的真实原因。
这一系列的木雕中,有小小的屋子,有花鸟逼真的烛台,有盛放首饰用的小盒,也有一些形态各异的人物,如躺卧着的,手上拿着佛珠的和尚,表情滑稽。也有表情严肃,坐姿端正,正在闭着眼睛念经的和尚。
有身形轻盈的梅花鹿,鹿角之处刻画精致得令人感叹。也有栩栩如生的骏马,身姿矫健。就连花朵的样子,经由这份工艺用木头雕出来,都让人觉得娇艳无比,也让人忘了其实那原本只是一块满是疙瘩的笨木头。
斯物若彩虹,看到方知是。
是的,苒苒猜得没错了,欧阳曦一定回来过!
那个凉亭就是他摆在自己的院子里的,不会是别人。她虽后知后觉,但她的感觉不会有错。
她突然双眼含泪,却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感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自己竟然还如此触动。
她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和我见一面,却要悄悄地躲起来。
就连雕刻的木头拿出来卖,都只摆在极少人上来的二楼。
苒苒想知道的是,阿曦是不是刻意躲着她,或者躲着火镇所有的人。如果真的是,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要让他这样用心良苦。她想知道,但她又明白,急不得。
她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连带着这份疑问,也想一并都擦去。
二楼的角落,有一扇关闭着的小门。
里面有一双眼睛,此时正在透过门缝悄悄地看着她。这双眼睛的主人看到了她默默流眼泪,看到了她在看向那些木雕时表情中的踌躇,也看到了她慢慢地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这双眼睛在看着,可是却不发一言,也并没有让苒苒发现自己的存在。
也许是怕吓到了她,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苒苒拿起那木雕中的一个小小烛台,走下了楼。下楼梯的声音吵醒了欧阳掌柜,见到苒苒从二楼下来,他似是有些出乎预料。但也知道自己刚刚睡着了,没有发现。
苒苒把木雕的烛台放在了柜台上,问掌柜这个多少钱。欧阳掌柜脸色有点古怪,他似是瞒了什么事情。平日心直口快的他,可从来不这个样子。苒苒的眼神带着询问,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这东西的价格。并不贵,比它本身的价值怕是要低上很多。
“这是……谁做的?”
付完钱,苒苒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他知道欧阳掌柜一定正在执行着某种保密协议,所以她决定不咄咄逼人地问他,只是试探性地,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新货,新货……”欧阳掌柜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着,答道。
“江南风格的木雕,看看在火镇好不好卖。看,这不,也没几个人肯仔细瞧瞧。司马小姐眼光果然不减昔日,还是这般好。”掌柜见苒苒神奇恍惚,似是猜到几分什么,却也并没说破什么。嘴上径自夸着。
“摆在那角落里,别人确实也看不到,更不用说能有机会仔细瞧瞧了……”苒苒故意表示一种不理解,但她知道,决定这件事情的人,必定不是欧阳掌柜。
“哦,哦…那倒也是,说得没错。回头看看,是不是摆得显眼些。这样也好让往来的客人们看见。”语气里满满的敷衍,似是在担心她多问自己些什么似的。
“嗯……我先走了,欧阳掌柜。祝您生意兴隆。”
“谢谢,谢谢。”见苒苒没有问到关于阿曦的事情,欧阳掌柜虽有些觉得出乎预料,又庆幸自己瞒天过海了,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悄悄松了一口气。
也是,他想。几个木雕而已,谁会疑心什么?可他不知道,他的表情并没有逃过苒苒此时已经在暗暗注意着他面上丝毫颜色变化的苒苒。
他并不知道苒苒前几日在自家院子里,曾发现过的那个木凉亭。他以为她会像平日一样,来几次店里,都要顺带问一问阿曦是否回来。虽非每次,但这些年似是一直没忘记。
但这次她却反常地没有问,也是奇怪。或许真的慢慢地不再记得这个小时候的玩伴了吧。
时间如梭,转眼,都已经过去四年了。想到这里,掌柜不禁心下暗叹。
?
苒苒走在回家的路上,若有所思。
路过松鼠胡同口的时候,一转身,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帘中。她不由得一惊。
只见白兔巷里靠墙站着一个长身玉立,身着长衫,貌若潘安的男子。此刻他正将手臂抱在胸前,双目凝神,稳若石丘地望着前方低处,似是只为了给她看到自己的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那不正是……拓跋坤?
苒苒的心在认出他的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巷子里?
“今日阳光灿烂,姑娘果然很有雅兴。不知此时正从何处归来?”他用力地让自己显得酷酷的,并不失儒雅气质。他想到司马天的翩翩风度,平日里也爱卖弄几句诗词歌赋,便想试试这招灵不灵。一般人家的妹妹都崇拜自己哥哥,说不定真的管用。
苒苒左右看了一下,没人。“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拓跋公子?”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道。
“要不然呢?”
拓跋坤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朝她走来,气宇轩昂,风姿绰约。
“叫我阿坤就行。或者,我允许你喊我一声‘拓跋哥哥’。若是你愿意的话。”话里竟一时间满是拉近关系的殷勤。
苒苒一时无法适应。
看着拓跋坤朝自己走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又怕自己露了怯,想起初次见面时的窘态,又要假装不动声色,不以为意。一时间表情有点扭曲。
拓跋坤是老江湖,看在心里,暗觉好笑,也不说出来。“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不是的!”苒苒几乎是喊出来的。但又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失态,随即收敛了一下神形,诺诺问道:“不知拓拔公子……呃……”
总觉得自己此时正置身于梦幻之中。
这个自己暗恋着的人,如今以这样的姿态大剌剌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毫无预兆,也没有任何前提铺垫,而且还是在这样无人的巷子里。想想也让人觉得不符合常理。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令人防不胜防的存在,也是清奇。
莫不是因为上次在街头的放电,起到了作用?想到这个,苒苒忍不住心下得意欢喜起来。李大娘当日还说我穷凶极恶,她是不是因为不懂何为放电?或者,莫不是自己误打误撞,也得逞了?
“不知阿……坤找我有何事?”说出这个原本应是盼望已久的称呼之时,也不知为何竟然感到有点艰难,语气刹那变得扭扭捏捏。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