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站了起来。只听“哗啦”的一声，阿曦将手中的一包东西扔在了面前的地上，一阵飞扬的尘土升腾起来，又落下了，苒苒差一点就被呛到，忙用手捂住了鼻子，模糊不清地喊着：“这什么玩意？！”
她一只手捂着鼻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翻看这个深色布包里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是一些衣物。
“这些奇怪的衣服是哪儿找到的？”她在好奇心中发出疑问，随手打开其中一件，抖了抖上面的灰，发现这件衣服样式奇特。
“石床旁边一个小洞穴里，凿成了衣橱般大小的格子，像是专门盛放衣物的。一开始没有细看，今天往里面仔细地瞧了瞧，才发现这个布包，被藏着极不显眼的角落阴暗处。”阿曦说着，在半空挥了挥手，试着扫开还在空中飞扬不息的尘土。
“好奇怪的衣服样子，但穿在身上应该很暖和很舒服。”苒苒仔细端详打量着此时拿在手中那已经破烂不堪的旧衣服，思考着它们崭新的时候该有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这些衣服看似很熟悉，像是刚刚在哪里看过。
想了想，又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拍拍手抖掉灰尘，回身去再次翻看起刚刚正在翻阅的那些书籍，找到了原来书中展示出的人身上所穿的正是这样的衣服。说不定，书上画的人身上穿的，和她刚才举在手中，正是同一件也未可知。
一边的外文记载中写着的话里有一句是“他们穿着适合探险时穿戴的衣物，在经过充分而细致的准备之后，便出发了。”
苒苒用图和衣服做了一下比较，果然大致上相差无几。这衣服有些厚度，是由两片较为轻巧同时结实的布料夹着一层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羽毛所缝制而成的。最关键的部分不是材料，而是缝制的方式。原本应该膨胀而肥大的衣服表面被细线缝了一道又一道的，看似多余，实则美观实用的缝线，直到把该膨胀起来的部分都恰如其分，结结实实地缝的较为平整而服帖，又不失本身的柔软，这样一来，穿到身上是又合身又保暖。
苒苒一边研究着衣服的制作原理，一边啧啧称奇。如果有了这样一件衣服，夜间走在大漠里，压根就不会感到寒冷了。她为阿曦的这个新发现感到暗暗生叹，她的职业思维仿佛瞬间又被打开了一道新的门窗，这令她一时间兴奋不已。
“这衣服，我也能做。”片刻后，她自信地说道。
在此之前，苒苒从未做过冬衣。欧阳曦从山洞里找到的衣物，起初的制作工序和制作棉袄的一些方法极为相似，苒苒试着琢磨出最佳的缝制方式。她心中盘算着给自己和阿曦每人都做上一件穿穿看，因为那新颖的剪裁方式和样式实在是很惹人好奇。
这样一来，无论是她还是阿曦，到了冬季或在夜晚出行的时候，御寒就完完全全不成问题了。想到这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工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司马苒和欧阳曦守着各自的命运和共同的小秘密，享受着两个人青梅竹马的情侣关系，心里时常甜滋滋的，觉得充实而美满。
对于两个人的交往，越来越不避嫌了。偶尔的出双入对，引起了镇子上的人好事的猜测。可是司马苒一向以来的古怪，却叫人无法做出更多离奇的评价的。司马小姐自从搬出府邸之后，似乎做任何事情，都不再让人感到过于奇怪。
而欧阳曦的归来，也让一些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他的行踪保密，何时消失以及何时再度出现，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欧阳掌柜处，也聊不出什么太多的关于他的事情来。人们虽然都感到好奇，但奈何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妥当，除了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倒也没什么太出格的议论。至于他们两个那藏在井底的共同秘密，更是除他们以外无人知晓。
相伴相随的日子过得悠哉而随心所欲，看着好奇的人八卦的嘴脸，两个人越发地不再乎别人怎么说了，反而觉得有一种好笑的感觉。那些多嘴的人在背后评价些什么，跟他们仿佛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
※
当阿曦第一次穿上苒苒给自己做的衣服，自然是感到讶异的。也许因为这不是一件简简单单，让人觉得毫无难度的夏衣，而是一套做工繁复，样式新奇的冬衣。这件衣服的诸多口袋和各处一些绑带，都叫人无法猜测其用途。他穿上后左看右看，竟越发地感到有些爱不释手了。
这是苒苒亲手给我做的衣服？他的胸中有这样一股声音。
转头看着苒苒微笑望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微微带点陌生的感动来。
记忆中，从未有过异性为自己制作任何衣物的印象。不知为什么，欧阳曦一个大男人，此可竟有点想落泪。他努力地忍了忍。他发现自己说到底也是要面子的，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的话，对他也多多少少有些许影响。
“还合身吗？”耳边传来苒苒的声音。她看着他，他低头看着衣服，左拉右扯一会儿，好奇地摸索着每个口袋，样子竟有些滑稽。她也美看出来他是在掩饰自己差点就要流露出来的情感，只是觉得空气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看样子很适合冬天穿啊，穿上没一会儿，身子就暖烘烘的。”他道。
“我是问你感觉合不合身，穿在身上舒服不舒服。会不会太紧？或者感觉松垮？”苒苒又问。
“嗯，舒服的啊，很好啊！”不知怎么的，欧阳曦回答起这个问题来，显得有些笨拙。也不知道是不是苒苒关切的语气触到了他心里的某个奇怪的点。
“怎么感觉腰上有点紧？”苒苒忍不住用手去拉了一下衣服的腰部。“明明这里很紧！”她叫道，“干嘛不实话实说。怎么试个衣服都不说真心话？！”她很不满。
欧阳曦顾不得衣服，伸出手便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无声又紧紧抱了她一会儿，眼角还是忍不住有了一点泪痕。
苒苒大约知道他在感慨什么，一定是因为从小没有人这样为他裁衣的关系。别人家的小孩都是母亲为自己裁衣——比如苒苒自己就是——但阿曦，从来都没有过。她还记得，印象中，小的时候，有一次，阿曦就曾羡慕过麻雀巷的张二狗被妈妈硬逼着在院子里试衣服的情景。那个时候的阿曦，眼神就说明了一切。苒苒记得这个细节。
虽然这样想着，苒苒还是在他紧紧拥着她的怀里大力挣扎了一下，口中不服气地哇哇叫道：“可明明就是太紧呀，傻瓜！”
※
那个时刻，欧阳曦只想将苒苒紧紧地抱在胸口。他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团火，而这团火，是给予他生命力的源头。他贪婪地从她的身上吸取温暖和力量，她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不是冰冷、空洞、和苍白的。
他知道自己与同龄人的不同，也深感于此。即便刻意地不去将自己的身世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来看待，十几岁时得知真相时的那个打击所形成的回忆，依然在他的头脑中盘旋。他在深夜时尝试着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直到说服自己，即便是真的又怎么样的那个过程，早已印在了他脑海的深处。
也许，一个人生来便不会对很多事情感到在意，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的人，一旦在意起某件事情来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法自已，难以自抑。就像欧阳曦对于自己的身世。
有时候他觉得苒苒是让他从这份如黑暗深渊般的挣扎苦痛中得以暂缓的一个存在。苒苒是一道照进他内心深处这个深渊的光芒。可是有的时候，他又止不住地去思考，这个深渊，就是苒苒带给他的……
如若他从未开始在乎自己与苒苒之间关于门第的思考。如若那个从小被人与其视作小野鸳鸯的姑娘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同他一样的孤女，如果是这样，他还会在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时，感到不堪一击吗？
黑暗处，静谧中，他止不住地在这个问题上环绕，却又不敢往深里想。他怕一旦想得深了，自己会开始恨她，他会把一切过错都怪在她的头上，会认为她不应在他小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院子里，会认为她的出身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罪过，会认为她不应与他成为玩伴，不应与他出双入对，所以，他们便不会因此被人戏称为青梅竹马的一对。
这样一来，他的身世，就不会拥有如此强烈的，令他感到无地自容的对比。这个本就让他感到自卑而一直不愿面对的对比。
他必须承认，和苒苒之间的这个差距是叫人难以忍受的。而对于他，自己身世的揭晓，正是那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