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诠宁的学习进度很好,皇帝检查过后,对他很满意,多次在大臣们面前夸赞六皇子“聪慧,可担大任”。
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三位皇子的警觉。
他们的这位弟弟,虽然四年前不显,现今却是能和他们争一争了。
特别是贾琏成为辛诠宁的师傅后,新仇旧恨一起,三位就有点儿坐不住。
和贾琏仇最大的三皇子辛诠定找来郭常,商议该如何除掉贾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郭常金陵抓拐事件之后,灰溜溜回京,颜面尽失,现在都不敢在江南露头,恨贾琏入骨,见辛诠定找,自然是不遗余力。思索片刻后,冷笑一声,“听闻,贾琏无论是去户部,还是进宫,都喜欢骑同一匹马。”
那匹马是直隶民乱之后,皇帝觉得愧对他,专门赏给贾琏的。当时是贾琏亲自挑的,膘肥体壮,浑身无一丝杂毛,走路如风,是贾琏的最爱。
辛诠定深深看郭常一眼,同样冷笑着点点头,贾琏这个人,他不打算再留下去。
就在三皇子商议着如何对付贾琏的时候,贾琏正在宫中,一边走,一边回答辛诠定的问题。
“师傅,”两人周围十步内并无外人,不用担心别人听去,辛诠定已经开始长个儿,脸上的婴儿肥也逐渐退去,此时皱着眉,愁道,“此次放宫人,皇后娘娘把一向对我忠心的宫女放了出去。”
宫中每年都会放一批年纪大的宫女出去,这个名单,一向是皇后拟定。
贾琏听了,伸手拽了一把绿油油的叶子,一边拨弄,一边问他:“这是那宫女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辛诠定想要留下人家,总要人家乐意吧?此时的女人,不愿意嫁人的没有几个。又问他,“那宫女多大了?”
辛诠定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大约二十四了,至于她想不想出去,我倒是没问。”
“唉,”贾琏叹气,到底是皇家人啊,虽然母家不显,皇子身上该有的毛病,他一样不少。
“留下一个心怀怨念的人,还不如拉拢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呢。”贾琏说道,说完,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辛诠定,认真说,“她伺候你这么多年,对你的饮食起居或者私密之事,了解的肯定比别人清楚。若是她的意愿是嫁到外面,安稳过日子,你却从中作梗给搅了,那将来她万一有什么坏心思,你可招架的住?当然,你完全可以说,你可以杀了她。只是她对你的伤害已经造成,你即使杀了他,却已在陛下那里留下了坏印象,又有什么用?”
贾琏并没有直接劝说辛诠定尊重别人的意见什么的,贾府的主子们还没这个觉悟呢,叫一个皇子尊重一个宫女?
不可能!
所以,贾琏从利弊角度做了分析。
辛诠定是个聪明人,肯定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交到一个心怀怨怼的人手中。听了这种分析后,会做出自己合理的抉择。
果然,他听了后,眉头渐渐舒展,“师傅和我娘说得倒是一样。”
贾琏听了这话,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试探人,倒是不可小觑啊。
又转念一想,他这种年龄,在前世是小,但在古代,并不小了,若是加上他所处的环境,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也幸好,贾琏和六皇子相处的一直都还算愉快。
而六皇子提到的娘,就是娴妃,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三皇子的娘杜贵妃是凭借着家世上位,皇后是凭借着儿子上位,这位娴妃和林黛玉一样,是个孤女、无依无靠,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头脑上位,内里比那两个更强。
只是她一向低调,不惹人眼,没有人注意她而已。
此时,两人已经快要到宫门处,贾琏不叫辛诠定再送,把他交给身后的太监后,告辞离开。
将要出宫时,忽听耳边一声轻唤,“琏儿!”
贾琏一愣,这声音如此熟悉,记忆中一个倩影渐渐浮现出来,不是沈岩的记忆,而是原来的贾琏的记忆。
他转过身,眼中看到的,正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已经进宫多年的元春。
“大姐姐。”贾琏望着人来人往的太监宫女,也低声叫了一句。
元春一身宫装,婷婷而立。肤如凝脂,眉如墨画,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还是端庄雍容大气。只是眉头微蹙,眼下黑眼圈儿浓重,精神萎靡,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不似在家里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琏儿...”元春又叫了一声,话语未落,已是泪流满面。但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哭,只拿着帕子捂着脸哽咽几声,之后赶紧擦掉,恢复端庄模样。
贾琏望着她这幅战战兢兢的姿态,心里不禁怜悯起来。
外人只看到宫中生活的华丽,谁看到这份儿繁华底下的血泪了呢?
还没等贾琏平复心绪,想好说些什么,元春接下来又呜咽着说了一句,“我,能回家了吗?”
贾琏心头一震,望着神情凄切的元春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初,贾家无人,才把元春送进了宫,指望着她能以瘦弱之躯搏出一份儿前程。
现今,贾琏前程可期,她心里也有了出宫的希望。
能出宫做大小姐,谁愿意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伺候人呢?
望着元春眼中的希冀之色,贾琏并没有立即答应,“这事儿,我需要回家商议一番。”
元春进宫,是贾政的决定,出宫,自然也需要她的亲爹,贾政拿主意。
元春听到贾琏这句话后,急忙摇头,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是动了一下,随后又规矩站好,说:“不,不要回家商议。”
“为什么?”贾琏问。
元春双眼含泪的细细打量了贾琏片刻,才说:“我虽然身处深宫,却也听说过你的消息,你的事儿我也都知道。若是回家商议,老爷和太太不同意,我依然走不了,我知道你主意最多,不如先斩后奏。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若是真的回去,他们也不能把我撵出来,任由我流落大街。”
元春是铁了心不想在宫里,咬咬唇又说,“若是真的父女母女之情不在,我这几年针织刺绣极好,出去后,给自己挣口饭吃,也饿不死我。”
贾琏更加惊讶,元春宁愿放弃这份儿荣华,也要出去,倒是不同凡响,。
但这有个问题,“可是这样一来,你在老爷太太那里,处境就...”
最重要的是,贾府一向是支持的九皇子,也就是皇后一系,如今元春也是皇后身边的人,若是想要放人,肯定需要皇后同意。
但在贾琏给六皇子当老师,隐隐有改换门庭的趋势下,皇后肯定不会轻易放了元春。
元春虽然关键时刻可能没什么大用,但在皇后身边,好歹是对贾府的一个牵制。
“我不怕,”元春一边摇头,一边擦泪,“无论怎么样,总比在这里日日提心吊胆的好。”
贾琏再次叹息,原著中,元春省亲,贾家人都在笑,只有她在哭,书中写得明白,说一句话落一次泪,说一个字哽咽一次,她身在繁华之中,眼中却满是凄凉,叫人不得不叹息。
她也对贾政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轮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这种话,虽然是一些套话,可也是她心中所想吧。要不然客套话那么多,她怎么单单选了这句说?
再细细一品,这话中的哀怨意味,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愿意在那个地方熬,只是作为贾家的女儿,她没有选择。
看来比起这份儿荣华富贵,她更想要一家团圆。
元春对宫廷,大约是真的没什么想法。
贾琏一向尊重别人的意见。
元春若是想要成为皇帝、或者六皇子的妃嫔什么的,他可能没有办法,想要出宫,办法不少。
既然她一心想出来,那就叫她出来好了。
现今的形势,她继续在宫里,也没什么好处。
皇帝在派贾琏教导六皇子数学之后,又派了好几位博学的师傅教导六皇子其他功课。而且,隐隐有风声从勤政殿传出,说庆惠帝要封六皇子为安州团练使。
这个职位官职不高,只有五品,并没什么实权,安州也没有什么团需要练,但是象征意义大。
因为开国的那一任皇帝曾经做过这个职位,所以,以后的几位皇帝,若是想立太子,就好像是潜规则一样,在立太子之前,都会先封太子个安州团练使当当。
哪怕只有一个月,只有几天,也是一个不忘本的意思。
安州团练使这个职位一出,若无意外,下一任皇帝,就是六皇子。
贾琏知道此事后,详细想了想,原著中,并没有政变的暗示。即使有,从贾家的下场看,应该也是失败了的。
那就是说,下一任皇帝基本已经定了。而且,六皇子可能会一直做得很好,直到庆惠帝死去。
这种情况下,胜负基本已定,贾琏自然不可能再跟着注定会失败的皇后一系走。
此时,尽快把元春从皇后那儿摘出来,向六皇子表表忠心,就非常有必要了。
至于贾政和贾母怎么想,会不会蒙着头一定要跟随这皇后撞南墙,就不是贾琏所要考虑的了。现今贾家的希望全在他身上,众人看贾家更多的也是看他的意见。这种事情,没有他的支持,贾母和贾政使不上力。
想通之后,贾琏思索片刻,并没有直接插手,而是叫元春去找娴妃。
“为什么?”元春对贾琏的这一举动非常奇怪,她要出宫,找娴妃干什么?
贾琏一笑,说道:“你不用管,尽管去找她就是了。”
娴妃是个孤女,和林黛玉的身世差不多,比林黛玉还惨的是,连个像样儿的舅舅家都没有,在朝中,可以说真真正正的无依无靠。
但又因以前韬光养晦的策略,不敢拉拢官员,所以势力极弱,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贾琏教导六皇子这段日子,娴妃倒是经常派人送点儿东西什么的,算是示好,也算是一种拉拢。
但是,这不够。
若想叫贾琏带着贾家跟着她混,她总得做出点儿什么来表示一下,这种事儿,并不是她送几样儿糕点、说几句好话就行了的。
元春要出宫,以娴妃的手段和能力,应该难不倒她。
那这件事儿叫娴妃去办,就是贾琏间接向娴妃表明心意,同时娴妃也必须做出点儿什么叫贾琏放心的一个事儿。
总不能他投靠了她之后,她转脸在皇后面前把他和贾家给卖了。
利益之争,总要有个投名状才行。
若是元春经她的手出了宫,贾家固然和皇后关系不再和谐,她和皇后的关系也必定不会融洽,这时候双方才有合作的可能。
这并不是逼迫她选择什么,而是一种态度。
娴妃若是选择帮助元春,那就是认可了贾琏和贾家,贾家就能放心跟着她;若是选择袖手旁观,那贾家对六皇子的态度也会慎重。
这种事儿,从来都是双方共同的选择。
再者,时移世易,此时的娴妃已经不适合再低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