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名“死亡是（上）”）
安德鲁喝过了羊奶，吃过奶酪，在菩提树下忘掉一切，披着毯子酣睡到了第二天天明。
牧羊女恭敬地等候着安德鲁的醒来，安德鲁拈起一颗菩提子，向着牧羊女一笑。
她低低的呼了一声牟尼，安德鲁知道她是在称呼自己为有道之人，是传说中通透解脱的人物。
他只是摇头一笑，跟随着牧羊女在村庄之中走动。
安德鲁看到了头发斑白的老人，看到了黄发垂髫的稚童，看到了体魄强健的男人，也看到了柔弱心细的女子。
他看到了农耕，看到了狩猎，看到了放牧，看到了采集。
他在村子里看到了很多很多，平淡而满足，他觉得心中有一种大欢喜，他苦苦追寻十年的答案好像就在眼前。
最后，在太阳落山之时，他走到了村外，盘膝坐在那棵菩提树下。
此后十个日夜。
有风雨吹打那里，有雷电在附近降落，有冰雹无情砸向那里，也有众多难以描述的恐怖异象在那里出现。
村中的村民们看到了鬼神，看到了漫天的阴灵，甚至看到有大山被搬到那里。
他们心急如焚，却无法靠近分毫，只能跪地祈祷：“牟尼。”
十日夜后，菩提树下大放光明，天花乱坠，天女奏响了美妙的仙乐，神龙带来甘美的雨水为安德鲁沐浴。
村民们聚集到了菩提树下，看到乔达摩·悉达多浑身通透如琉璃，发出澄净的光芒。
他们在高呼：“牟尼！神佛！”
乔达摩平静摇头，他盘膝坐下。
一个名为波旬的魔王从天而降，看着乔达摩狂笑：“乔达摩·悉达多，牟尼，神佛，我问你，死亡是什么，你明白了么？！”
乔达摩看着他，端坐在菩提树下轻声一笑。
……
在另一处。
一位名叫费克·史登的少年从甜美的睡眠中醒来。
柔软的天鹅绒被褥覆盖在他的身上，床边还有着精美的纱帐。
在他的手边，一个姿容秀丽的女孩嘤咛一声，柔声向他问好，帮他穿衣洗漱，雪白柔软的身体若有若无地摩擦着他。
史登欢快地走出了房门，走进了一处如同神灵居所的美丽花园。
这里有嶙峋的假山，大理石的阶梯，终年不谢的花卉，世上无双的珍禽异兽。
在这花园里，他的姐妹们早已经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玩耍嬉戏。
费克家族一门双伯爵，还曾经三次接待国王到南方的游玩，更是另外三个家族的血缘姻亲。
这些可爱的少年少女又用得着担心什么呢？
史登满以为自己的快乐生活能持续到死去的那一刻。
但命运显然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连绵的噩耗传了出来。
他挚爱一生的恋人死于肺痨，那个纯洁的姑娘回归天国，只留给史登无尽的哀伤。
在此之前，他的几个姐妹与几位知音也已经遭逢了婚姻的不幸和人生的无常。
她们有的死去，有的生不如死。
费克家的家业也日益衰败，更陷入了险恶的政治斗争，可他们中除了仰仗祖辈余荫的废物，竟然没有一个能为家族保驾护航之人。
抄家，砍头，流放，费克家族一瞬间跌落无底深渊。
哐当，哐当，史登是无罪的，因而被释放出狱。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又走到了已面目全非的花园前，他看到自己挚爱的坟墓，但却连接近一哭的机会都没有。
史登呆呆地走入了荒野，他看着湍急的河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人的死亡。
这时，两个衣着破烂的隐士走了过来，他们大笑着指着史登问道。
“史登，史登，你是在思考死亡么？”
“那就请你告诉我们，死亡是什么吧！”
史登嗫嚅着嘴唇，拿出了自己一直佩戴着的配饰，蓦然流泪，将其掷入河水。
“死亡是……”
……
安德鲁的意识倏忽间又无限拔高，眼前浮现出一百零八副画面，一百零八种人生。
那是一百零八个顶顶有力的豪杰人物，他们占山为营，啸据一方，同昏暗的政府作对。
他们过着最最豪放惬意的生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开口称兄弟。
他们杀人无数，杀过好人，杀过坏人，为正义杀人，也为私愤杀人。
他们也满以为这种快活的日子会一直持续。
但十年后，他们几无一人善终。
有人害了恶疾，勇武有力的汉子瘦成骨头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人被刀枪杀死，或是死于受伤后的感染，死前发着高热，极度痛苦。
他们中有一人晚年向善，这人当年极度蔑视神灵，晚年却来到修道院修行。
他不断地听到当年兄弟们的死亡，不断地为他们祈祷，不断地在忏悔室中忏悔。
终于有一天，他有了预感，今天死亡将找上门来。
这时，修道院中的一个孩子可爱地看着他，开口问道：“神甫，请问什么是死亡呢？”
他释然着坐了下来：“死亡就是……”
……
有时候，安德鲁的意识也会进入非人的异类之中。
此时，他穿着金光璀璨的战甲，头戴翎冠，脚踏云雾，手持一根重如山岳的铁棍，昂然桀骜，独立云端。
天空之中，一尊金色的神像肃立，牠的脑后有一轮光轮悬空，里面蕴含无穷智慧与威严。
牠的高大遮蔽了天日，牠的目光掩盖了日月光辉，祂的智慧无穷无尽，祂的力量无可抵挡。
忽的，神像伸出比大陆还要宽阔的手掌，轰然拍下，无尽的暴风掠过大陆，高达万米的海浪肆虐四方。
“要么信仰，要么死亡。”宏大的声音覆盖前后五百年的时光。
安德鲁进入的那个异类渺小得如同尘埃，却大笑着看向空中。
“神佛，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你不知道！”
他猛然挥动了铁棍，挥棍向神。
“死亡是……”
……
咕嘟，咕嘟。
冥河之水已经漫到了脚下，嘶嘶的腐蚀着安德鲁的靴子，然后一点点将他的脚化作森然白骨。
安德鲁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那些虚幻的经历中，那些安德鲁经历过的人物也同时开口。
“死亡是……”
冥河之水，骤然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