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疲倦的心
作者:秋佳曼      更新:2019-09-22 02:57      字数:3988

北方的五月忽冷忽热。见着太阳的时候热得跟六月似的,太阳要是被乌云挡住了,立马觉得阴冷无比。

奔波了一天,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柔柔靠着窗户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广场,路人迅速地后退。走路时后背渗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现在有点凉了。她换了个姿势顺势靠在念国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干净的肥皂味儿。念国刚才还在担心工作的事儿,但是他感觉到了柔柔的存在,就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

在北京城生活了四年,这里给他带来两种感觉。一个是灰蒙蒙的天空,另一个则是残酷无情的竞争。他一想到自己就要像个男人那样跳进社会,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焦虑,浑身发热,还会情不自禁地抓领口。

车窗外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渐渐地看不到云的轮廓。柔柔还靠在念国的肩头睡觉,长长的刘海垂在念国胸前,念国闻着柔柔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到暂时的舒畅和愉悦。但是他却不知道这种愉悦产生的根由,就放佛是通过鼻子吸进体内一般,无从查起。

念国看着眼前的现实世界,哪怕是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跟他恍若隔世,那么点旁门左道的愉悦瞬间化为乌有,替而代之的是绵绵不绝的惆怅。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并不感到压抑难捱,似乎这是理所当然。他独自惆怅一番,轻轻地吻过柔柔的头发,像个安静的小孩,褪去了白天的喧闹,却又与现实显得格格不入。

车到站了,上一站理所当然地在黑夜里消失了。柔柔从念国肩头爬起来,伸个懒腰兴奋地喊道:“到站了,下车!”念国从回忆里抽出身,利索地跟在柔柔后面。

念国问柔柔:“你压力大吗?”

柔柔当头回应:“你丫力大吗?”

念国哭笑不得,上前拍了拍柔柔的脑袋问:“你这脑袋都装的是什么啊,竟扯没用的。我是说,要见你妈了,我紧张,压力大。”

柔柔笑嘻嘻地说:“真当我不知道啊,你太没幽默感了。”

念国追上去理论:“幽默感几个钱啊,男人应当适当地深沉。”

柔柔告诉他:“你就是这张嘴特不讨人喜欢,输理还不承认。我问你,你跟我妈最大障碍是什么?还不是你这张嘴,真跟金口玉言似的,问一句,蹦几个字,不问你你就当木头桩子楔那沙发里。我妈平时特活泼一个人,硬是让你给整郁闷了。人一快五十的老太太,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郁闷。人说你这姑爷太不懂幽默,自个不会说笑话倒不要紧,连别人的笑话都听不懂,那就太伤人自尊了。”

念国不承认,急呼呼地说:“那也不对啊,你妈一进门就看着我笑,弄得我怪不自然。然后就问我年龄、家庭、爱好什么的,跟查户口似的,我更拘束了。”

柔柔打断他说道:“不管怎样,今天你要记住三条:第一,见我妈就要热情地说话,把她哄高兴了;第二,见缝插针地夸我妈漂亮,她最爱别人夸她;第三,把自己弄帅一点。当然,最后一条实在有困难的话就算了。”

念国跟柔柔拐进楼梯回答道:“我觉得也就最后一条我能做到。”说完就自个笑起来,似乎对自己的幽默表示赞许。

柔柔示意他小点声,她站在门口帮念国整理了一遍衣服又交代了一些细节,念国不耐烦地摁了门铃。

柔柔妈一溜小跑到门口,然后站定按捺住喜悦的表情,拉着一张脸开门。柔柔在门外大叫一声:“妈,你干嘛,面色惨白,吓我一大跳。”这本来是要给念国一个下马威,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掉当前矛盾再说吧。

老太太追着柔柔屁股后面说:“有你这样的女儿跟妈说话的吗?我脸色惨白不还是你们气的吗?你要是省点心,我也跟楼下的小林阿姨去做个美容,也不至于这样老了。”

柔柔挥一挥手道:“得了吧,那小林阿姨不做美容还称的上如花似玉,做了以后撑死了也就一雨花石。妈,咱还是别做了啊,你想想,爸要是看到了,那不吓得彻夜不归了。”

老太太一面捶打着柔柔的背,一面喊道:“这孩子,跟妈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柔柔跑着笑着把自己摔在沙发里喊着:“痒痒痒,后背痒。”

老太太摈弃前嫌地坐到柔柔身边给她挠痒痒。柔柔望着念国偷偷地笑,嘴里却说着:“真舒服,还是老妈的爪舒服。”

老太太抽出手使劲拍了一把柔柔说:“不伺候你了,长这么大也没见你伺候过我一回。”

柔柔反过身搂住老太太说:“妈,以后我赚钱了天天伺候您老------不过,现在还不是收益的时候,估计您老还得再付出几年。”

老太太听了前半句脸上乐开了花,这花还没绽放又被后面半句给扼杀了。

念国站在门口不远处,站着不是个滋味,又不敢坐下,这母女热乎起来连插话的机会都不给。更可气的是柔柔时不时地冲着念国坏笑,明知道念国尴尬地想死掉,却故意不帮他。

趁老太太起身去厨房的时候,念国忙冲上去叫了声阿姨。老太太心里明白的很,故意不冷不热地说:“呦,念国在这站了半天了吧,瞧我刚才被丫头气得都忘了招呼你了。坐吧,随便坐啊。”

念国刚想了一些客套话,还没来得及发挥,老太太就走去厨房了。念国憋了一肚子话,闷闷地坐在沙发上,瞪着柔柔。柔柔一边吃水果,一边幸灾乐祸地笑。念国也无奈。

老太太一边做饭一边说:“都说这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可我咋就看不出你哪里是个棉袄啊,顶多就是一个小背心,还是一露背装。”

柔柔听完差点呛住自己,她使劲咳嗽几声喝口水说:“妈,你这是公然建立阶级对立啊,我咋就不是你的小棉袄了。”

念国抓住机会说:“阿姨真幽默。”

老太太紧接着说:“幽默?这是实话!她要是小棉袄,能这样气我吗?”后面的话老太太没有说出来,她的意思是:柔柔要是小棉袄就不会跟你柳念国这样的穷小子,柔柔要是小棉袄就不会跟你柳念国走南闯北找工作。

当然念国还没有读心术。他又接着说:“阿姨别担心,柔柔挺好的,将来我们都会孝顺你的。”这话本来没什么不对,但是搁这儿就有点不明就里和矫情了。先不说柳念国和柔柔的关系能否确定,就算确定了,能不能保证让柔柔过上幸福的日子还不好说,怎么就扯到孝敬老太太身上了。

老太太不做回应,只是笑了笑,然后岔开话题喊道:“小背心儿,你怎么就知道吃啊,来帮妈洗洗菜呗。”小背心儿岿然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吃水果,根本不理会老太太。

念国不失时机地迎上去卷起袖口讨好道:“阿姨,我来帮你吧。”

老太太赶紧拦住推辞:“不用不用,你就歇着,你是客人,快去歇着,我一个人能行。”但是念国已经拧开水龙头了。

柔柔扬着脖子看念国进了厨房,笑着又躺下继续吃水果。

老太太和念国在一个狭小的厨房忙活着,并没有说话,时间长了,难免感觉尴尬。老太太心想这柳念国倒是说句话啊,这样的姑爷可真难伺候。一念间,老太太就把锅里的肉丝当作念国,翻来覆去地折腾。

只听柔柔从客厅里懒洋洋地说:“妈,您老可别把锅捅破了。”

老太太说:“我乐意。这‘肉丝’太硬,不收拾收拾哏牙。”

念国洗好了菜乐滋滋地问阿姨还有没有事可以帮忙,浑然不知自己早已经被老太太当肉丝炒了。老太太忙说没有,就把他打发到书房,自己又回厨房忙活。

念国松了口气,觉得安静了许多,饶有兴致地在书房转悠。这个书房不是很大,共有两个书架,一个用来盛放各种各样各科各类书籍,都是新的,并没有翻看的痕迹,更别说心得记录;另一个书架放的是书法墨宝。里面有颜真卿的拓片,从卷轴、纸张、墨色来看,价格不菲,应该是比较好的仿制品。最上面还叠放着一张四开大小的宣纸,黑色的墨迹渗透到纸的背面。

念国抖开偷偷在笑,这显然是一个初学者的字,笔画简陋,无锋无韵,并不会繁体,丑陋无比。可笑的是,作者居然好意思在右下角题上自己的名字:二零零八年一月四日尤刚书。整篇来看,根本不讲求书法章责和艺术美感,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得。念国早就猜到是柔柔爸所做,不禁又想起第一次见“油缸”时忍俊不止的场面。

柔柔爸长得一张大脸盘,而五官又极其小,整个看去就像银河系里随心所欲分布了几颗小星星,而且没有规则,根本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身材也很肥硕,典型的暴发户形象。谈话的时候语言粗俗,思想简单,动不动就说“我当年”,过分认可自己当年的成功,念念不忘在旁人面前吹嘘一番。

念国最瞧不起这样的,他觉得柔柔爸赶上了时候,并没有真本领,只是投机倒把而已。跟柔柔爸说话最轻松,只要你顺着他的意思走,要不了几句话就把他说的飘飘然找不着北,一高兴就拍着你肩膀跟你称兄道弟。不像柔柔妈,心思过于缜密,说话不漏破绽。

念国放下柔柔爸的作品,刚一转身碰到了后面的柔柔。吓了念国一大跳。柔柔问他在干嘛,念国只顾自己偷笑,并不说为何。他走到窗户下面那张大桌子旁边,用手摸了摸桌面,一层薄灰粘在手指上。

桌上放有笔墨纸砚,右侧还有一叠宣纸。念国挑选一支,蘸足了墨汁,在一张宣纸上写了两个大字。然后径直走到第一个书架前,翻出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柔柔走到书桌前,就见上面写着“無聊”二字。柔柔说不出哪里写的好,就是觉得很有美感。

柔柔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念国回答:“小时候我特喜欢跟同学出去玩,每次都闯祸,我老爸为了省心,每到周末就把我关在屋里写毛笔字,结果还算小有成就吧。”

念国继续说:“你爸真不错啊,还看这些书呢。”

柔柔走过去把书从念国手中抽出来放进架子说:“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心里特嘲笑我爸,是不是?”

念国慌忙一笑:“哪能啊,你爸是成功的企业家,我挺佩服你爸呢。”

“那你说说我爸都什么地方值得你佩服了。”柔柔不依不饶道。

念国想了一想答道:“你爸也算是英俊潇洒……”

“你流氓,你还风流倜傥呢。”念国还没有说完就被柔柔打断了。

念国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我怎么流氓了,你怎么乱咬人啊。”

柔柔委屈地说:“你居然‘夸’我爸英俊潇洒。”

念国看着柔柔可爱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

柔柔掐着念国说:“你看看,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说我爸平易近人还好,说我爸英俊潇洒,鬼才相信呢,你这不是拐着弯损我爸吗。”

念国自知理亏赶紧往客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