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六月的天气，就像少女的脸，总在不经意间说变就变。

和煦的微风掀动纱帘，露出后面明净的蓝天白云。

昨夜的狂风暴雨，就像是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幻影。

灿烂的阳光穿过窗台，落进屋里，却始终照不亮病床上少年苍白而阴郁的表情。

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里，还在一板一眼地播送着新闻：

“今天凌晨，xx路发生了天然气管道爆炸事故，截至目前为止，已造成35人死亡，xxx人受伤，xxx人失踪……”

这则新闻本该是极好的谈资，但此刻却完全被房间里的人无视了。

他们只是围在病床边，用一种哀伤的目光，望着情绪突然失控的少年。

“我快死了！快死了啊！难道想在死之前玩两把自己喜欢的游戏也不行吗？”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病床上的少年眼中闪烁着气愤的光芒，大声嚷嚷道。

被他愤怒的目光一逼视，床前站着的几个人，都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

“苏牧，你先不要激动，医生说你必须要静养。”

“对啊对啊，还是身体要紧啊……”

……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道。

不过只看苏牧愈来愈生气的表情，就知道这些语言是多么的无力了。

“这个口袋妖怪go的客户端，已经是我们翻墙下过来的，可是大陆不开放服务，搜不到口袋妖怪，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啊……”

一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白胖少年，把手机递还给苏牧，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苏牧闻言，苍白如纸的脸上，骤然涌上一抹病态的嫣红。

尽管他很清楚，在这件事上，自己的朋友们都已经尽力了。

但是听到小胖子说出的话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暴躁。

毕竟那飞舞的精灵球，和一只只充满幻想色彩的口袋妖怪，曾是他整个童年时代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回忆。

而现在，它也成了他在直面慢慢逼近的死亡时，心中为数不多的一点慰藉。

可惜事到如今，看来这最后的奢望，还是要落空的了。

“都出去吧。”

苏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手把手机一抛，靠在枕头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苏牧……”

小胖子还想劝说些什么。

苏牧却蓦地抬手打断了他，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这……”

这下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床边的人。

那是一个大概二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妇。

上天仿佛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东西都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在这段岁月里绽放出了无可比拟的光芒。

除了她眼中那仿佛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和寂寞。

“都先出去吧！”

美少妇理了理自己的栗色大波浪卷发，冲众人使了个眼色，“我来跟他说。”

众人无奈地摇摇头，准备离开。

而就在众人走出房间的前一秒，苏牧突然双手捂脸，从指缝里发出哽咽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想自己安静一下。”

众人愕然回头，却看到苏牧低垂着头，又一言不发了。

大家齐齐叹息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美少妇把大家送出病房，轻轻地带上门，向众人抱歉道：

“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小牧他平时不会这样的。不过他这个病……唉，你们也知道的。都别往心里去啊。”

“我们明白的，芳姐。”

小胖子等人马上接过话茬，“不用担心我们，你好好照顾苏牧吧。我们先走了。”

其实他们也知道，以前的苏牧确实不是这个样子的。

在还没生病的时候，他曾是一个随和又善良的少年，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他的照顾。

不然这两年，他们也不会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

然而身患绝症这件事，给了苏牧太大的压力，他才会变得这般喜怒无常。

说到底，他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承担不了病痛与死亡带来的折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牧开始学着用电子游戏来麻痹自己，甚至为此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

两年下来，一个个游戏都被他通关，《口袋妖怪go》已经是这张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了。

而苏牧的身体，现在也已经到了随时崩溃的边缘。

所以对这件事，大家的想法都是矛盾的：

他们既担心苏牧玩不到这个游戏，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又怕万一有朝一日，他真的玩到了这个游戏，执念完成，就会连坚持活下去的动力都失去了。

不过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一个市场遍及全球的游戏，它既定的脚步，绝不会因为某几个人的意愿就改变。

“小牧，还好吧？”

直到把所有人都送走，美少妇才回到病房里。

这时候，苏牧已经像只避世的鸵鸟一样，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

美少妇坐回到了苏牧旁边，小声劝慰说：“要不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下个月这个游戏就对大陆玩家开放了呢？”

“可是我等不了了，嫂子。”

苏牧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叹息着又说了一遍，“我真的没时间再等下去了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随后，病房里就是一片无话可说的死寂。

安静得仿佛都能听到，癌细胞在少年胸腔里疯狂生长的声音。

“唉。”

良久，被称为嫂子的少妇长叹一声，把苏牧怜惜地拥入了自己柔软的怀里。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想做吗？”

苏牧绷紧的身子终于缓缓放松，低低地应了一声，“我想回家。”

“好，我们出院，回家。”

……

沉浸在悲哀中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那只被遗忘在一边的手机上，这时突然闪烁起了诡异的光芒。

在两人都看不见的角度，一条陌生的下载进度条，突然弹了出来，正冰冷而坚决地向着尽头延伸着：

1%、2%……35%、36%……50%……

……

太久不动烟火的家里，显得莫名冷清。

苏牧吃过止痛药以后，感觉时刻缠绕着自己的疼痛，终于暂时远去了一些。

恢复了一些精力之后，他又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手机来。

嫂子出门去买菜了，临走之前还千叮万嘱，让他千万不要乱走乱动。

其实苏牧自己也知道，他现在就算想要偷溜出门，也根本做不到了。

癌症晚期的痛苦，早把他折磨得虚弱无比。

出院时短短的几步路，就已经累得他气喘吁吁。

换句话说，哪怕《口袋妖怪go》现在就开服，他大概也没有力气到处跑来跑去抓精灵了。

至于其他事情，唔，他一个半死不活的宅男，还真没什么出门的欲望。

“等我死了以后，嫂子也能轻松了吧？”

苏牧眉头凝结着一抹忧愁，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那个悉心照顾他的美女嫂子，名叫徐静芳，说是嫂子，其实只是他哥哥青梅竹马的恋人。

苏牧自幼父母双亡，除了照片，印象中就再没见过自己亲生父母的容貌，是唯一的大哥和这个“嫂子”把他拉扯长大的。

可自从两年前大哥南下打工，却从此音讯全无之后，就只剩下他和徐静芳两人相依为命。

再后来他被查出身患绝症，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尽管经济上还有父母留下的遗产可以支撑一二，但繁重的家务，却让徐静芳从原本容光焕发的大美女，迅速憔悴下来。

这一切苏牧都看在眼里，内疚无比，但又无能为力。

他心里很清楚，长嫂如母，徐静芳是绝不可能丢下自己不管的。

“唉，希望下辈子我还有报答嫂子的机会吧……”

苏牧叹息了一声，甩了甩头，随手按亮了手机。

尽管明知道结果一定是失望，但他的手指，还是习惯性地向《口袋妖怪go》的客户端点去。

下一秒，他的动作忽然顿住，“咦，这是什么？”

在原本的《口袋妖怪go》旁边，此时赫然多出了一个新的图标。

那是一个黑白双色的精灵球。两种颜色以太极的形式，在球体上纠缠在一起，状若游龙。

上方，还用一种古怪的异体字写着：

口袋神仙go！

这种字体苏牧以前在历史书上看过，应该是叫作小篆或者钟鼎文什么的。

“嘁，白高兴了，我还以为开服了呢！”

看名字的风格就知道，这个游戏明显应该是国内无良厂家炮制的山寨版本。

苏牧顿时一阵气馁：“唉，真正的好游戏，需要耍流氓搞强制下载吗？”

他在心里批判了几句，伸手就要去删除那个游戏。

不过，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手机的瞬间，一个念头突然从他心里闪过：

“反正不玩白不玩，那我干嘛不试试呢？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就这样，他不但没有删除这个游戏，反而鬼使神差地在《口袋神仙go》的图标上，轻轻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