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已是日晒三竿。糟了!错过了时辰!
宛陵急急忙忙下床洗漱,这个时候,秋家怕是已经入宫请罪了。按照先前的说法,成婚第二日给公公秋澜敬茶,之后,就要一起入宫觐见修容娘娘。
这婚事办砸了,秋澜的脸色一定难看死了。入宫赶不上,只能先去秋家候着了。
临出门之前,小厮前来传话:“陆小姐,我家主人在凉亭等候多时了。”
叨扰一晚,是该见一见主人的。
沐宅的主人沐剑君,是个很奇葩的男人。
在这个有钱就可以三妻四妾的朝代,他年纪轻轻,却独身一人,住着占地几亩的豪宅。放眼望去,从管家到厨子,都是男的。偶尔去秦风楼谈生意,也只是点几个歌姬舞姬助兴,从来不留宿。
她怀疑他是断袖很久了,就差找出那个男的是谁了。
花园,八角凉亭之下,枫樱错落间,炉香袅袅,阵阵迷醉。琴声幽幽,时断时止。
“听说你昨天逃婚了。”沐剑君指按琴弦,抬首凝望。一双乌黑的眼眸,看上去极为单纯,像是在浊浊红尘中遗世独立的明珠。
宛陵想昨晚的事情,他应该已经知晓大概了。多说无益,她在他身旁,落落大方地坐下,长叹一声:“如你所愿。”
他没有回话,只是一笑,三分得意。起身将古琴摆好,再优哉游哉地到石桌上来给她斟茶。
“你就那么希望我嫁不出去?”宛陵看着洁白如雪的茶杯,被微微泛着青黄的茶水渐渐充盈,升起一圈一圈朦胧的热气,来不及握住,便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早先就不赞成这门亲事,一会儿说她年龄小了,一会儿又说门第相差太大。秋澜跟父亲指腹为婚之时,只是同窗好友,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的事情啊。她猜测,沐剑君是不是早就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依旧是浅笑:“呵。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你爹的一句话束缚着。想好怎么面对秋陆两家了吗?”
宛陵也是头疼,听说新房起火,秋家现在应该是一团糟。沅陵替嫁的事情,二叔二娘肯定是知道,否则以她小小年纪,哪里敢?
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收场,以后二叔家,她是住不成了!
“我先去秋家,免得他们到处找人。可能,还要在你家叨扰一阵子了。”
沐剑君端起香茗,眯上眼睛,怡然自得地闻香,品上一口,唇齿生香,方才说道:“那你怕是叨扰不成了,我就要去荆州老家了。”
荆州,也是她的老家。据说她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那儿,直到去年,才到建康投亲。如果问题解决的顺利的话,她也想出去散散心。
她问:“何时动身?”
“怎么?”沐剑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原定今早。”
她心下了然,一定是因为自己昨晚浑身湿淋淋地来借宿,害他担心了,才耽搁他的行程。她十分抱歉:“我耽误你了。”
沐剑君浑不在意地朝她摆摆手,拿过来一份红色帖子,递给她:“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就写了下来。你自己看着办。”
宛陵打开一看,怔住了,这竟是一份婚书。红纸黑字,赫然在目,是秋家跟王家联姻,怎么可能?落款的姓名跟日期,却是错不了。
她素来敬重的秋伯父,她未来仰仗的公公,居然在一年前就跟王家定亲!
要说在这建康城,最富贵的当之无愧是帝王萧家。一代暴富,三代贵族。小时候背诗“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琅琊王氏,士族十几代人,更是名门望族中的翘楚。可谓流水的帝王,铁打的王氏大臣。
秋家都攀上了这么好的亲家,昨天为什么还要成亲?
如果昨天她上了花轿,是不是出事的就该是秋家?要真是这样,沅陵上了花轿,正好免了秋澜的动作。
宛陵只觉得人心叵测,细思极恐。
昨日觉得,人生如梦,今朝醒来,仍在梦中。
她的身边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家人?这一切,父亲知道吗?若是父亲也知道……
沐剑君见她气色欠佳,重新给她斟了一杯茶,挪到她面前:“喝茶。压压惊。”
她端起一杯灌酒一般入喉,只觉得舌头上苦涩万分。原本对恒言的愧疚,顿时化为乌有。只余下满腹疑问,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究竟还有那些,是她不知道的?
怀着一颗感激之心面对二叔一家的收留,他们却在暗地里算计着将自己家女儿嫁入豪门。承蒙秋家不弃,结为琴瑟之好,才发现人家早已暗度陈仓。
婚事成了,秋家是信奉承诺,人品贵重。败了,还有琅琊王氏做后盾。王家儿子入仕,女儿入宫,这么一算,娶了王家女儿,秋家跟皇室都是亲戚了。
她合上婚书,定了定心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陆兄。”
“嗯?”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宛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叙起旧来:“秦风楼,我做的菜不合你口味。”
沐剑君摇头:“不。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荆州。那时候,我被家族抛弃,背井离乡;你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老宅。我们是同病相怜的朋友,你说的。”
这些,宛陵从来不曾听他谈起。她虽占据了陆七的身体还魂,却不知道先前发生过的事情。只当他做一拍即合的哥们,没想到是旧相识。
“建康以前的事情,我都没印象了。”过去种种,都是属于陆家七小姐的。而她陆宛陵,的的确确没有经历过,说来残酷,奈何事实如此。
沐剑君并不在意:“过去忘了,并不可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当做重新认识,你品性未变,依旧还是那个我认识的陆兄。”
宛陵对着手里的茶杯苦笑:“沐兄抬举了。”
“你要是为难,今晚的船,我有法子带你离开建康。隐姓埋名也好,改名换姓也罢,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我们不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的豺狼。”
离开,可以吗?
一切重新开始,可以吗?
陆宛陵眉头深锁,沉思半晌。
沐剑君也不勉强,负手而立,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枫叶。
丹枫如火,婚书如炭,静静地燃烧着宛陵的心,一寸一寸,连同未出眶的泪,都烧成了灰。
宛陵吸了吸鼻子,她所认识的秋恒言,不是一脚踏两船的男人。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多谢你为我准备后路。但是,算计我的人,怎可轻易放过!我既然活了下来,就要活个明白。”
秋府,她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