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黑,秦淮河两岸,就挂起了灯笼。一串一串红团,倒映在水面,随着水波,载着歌声,荡漾到远方。
秦风楼在附近几条街的生意是最好的,因为姑娘最美!
宛陵以前就待在厨房,每天都被油烟熏得油光满面。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附近的菜市,偶尔也会悄悄溜到赌坊玩两把,输赢不超过十两银子就收手。
那时候,她每天忙到深夜,也不觉得累。因为炉灶熄火以后,她可以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离开半年了,听说,新花魁关关姑娘可年轻了,才十五岁。十五岁到二十岁,能红五年啊!这得存多少箱金银珠宝养老?
沐剑君点了一桌子好菜,扬言要敲宛陵的竹竿。
宛陵很贴心地问他:“大爷,要听曲儿么?这儿的姑娘,人美歌甜。整个建康,别无分号。你不来一首?”
沐剑君掏出一锭银子抛给门口端水的丫头:“知道叫哪位姑娘吗?”
“知道!”小丫头揣着银子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叫人了。
老板杜大娘听说宛陵回来了,立刻吩咐掌勺的大厨给加几个菜送上,人就朝这边过来了。
宛陵这边已经喝上了,猛然,门被推开,杜大娘双手叉腰,架势就拉开了:“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不是去当什么大小姐了吗?昨个还说你出嫁,怎么跑这儿来玩儿了?赶快回去!”说着,就要上来提人往外扔。
宛陵屁股不离凳子,弓着身子往边上躲,嘴里还不忘讨好:“杜大娘,半年没见,又漂亮了。”
杜大娘看她那活泼的样儿,就知道她没什么事:“别嘴贫。让我看看。你可吓死我了。听说你不见了,我让伙计们都出去找了。”
“大娘心疼我,我知道。”宛陵不跑了,站起来,转了一圈给她看。“没事吧?我还长高了呢。呵呵呵。”
大娘比比头顶,是长高了一点。
大娘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举手投足都是风韵,丝绢在宛陵跟前轻轻一划:“我抽死你个没心没肺的。”
宛陵没有避开,反而凑近了,闻一闻她身上的熏香,哄她道:“能让大美人惦记,死了也值了。”
当初,宛陵顺着江水漂上岸,在难民营给人看病,换点吃的,日子得苦不堪言。要不是遇到杜大娘,就凭她无才无貌,也不知道现在流落到哪里了。
宛陵知恩图报,凭着打小在厨房练就的手艺,很快成为秦风楼的第二掌勺。各种新奇百怪的食物上了饭桌,虽没有名动建康,但也给秦风楼增加了客源。是以,杜大娘看见她,就跟看见银子一样开心。
此时,淑清一袭素衫,抱着七弦古琴,款款走来:“见过沐公子,陆公子。”
她就是沐剑君每次吃饭必点的琴师,眉目生的温婉,说话也慢条斯理的。一般的曲子,她只要听一遍,就能弹得出来七八分相似。她自己也会谱曲,奈何秦风楼最不缺的就是绝色美人,所以一直埋没。
宛陵学着以往沐剑君的样子:“请。给姑娘看茶。焚香,净手。”
舞姬萍萍拉着宛陵的胳膊:“跟你说话呢。”
宛陵摸摸萍萍的头,她才十三岁,个子窜的高,已经开始在台上跳舞了:“我这不回来了吗?就知道你们担心我,所以特意让你们看看。”
萍萍说:“大娘是真的担心你。昨天她去送贺礼,秋家嫌弃我们出身不好,没让大娘进门。这,紧跟着,就听说秋家新房起火,新娘子不见了。大娘就差没把这大门关了,去找你了。”
宛陵把萍萍当小娃娃一样抱在腿上坐着:“哇!好感动。大娘,陆某我只是个厨子而已啊!又不是台柱子。你这样,我无以为报……”
大娘也坐了下来:“你个死丫头!可吓死我了。一入豪门深似海。那些大宅子里头,门道儿多的去了。你要是受宠,就不会流落街头了。偏偏姓陆,我们也没办法。不过,你怎么又出来了?”
宛陵仰头,豪迈地喝下一杯酒水,放下酒杯,尽可能沧桑地感慨:“天命啊!”
萍萍直接捏她的脸蛋,笑着说:“你又装。”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外面轰隆隆地砸了几个天雷,声音很近。紧跟着“哗啦啦”就开始下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雷雨声嘈杂,淑清索性收了古琴,拉着宛陵来走廊下听雨声。
屋檐下的雨幕,像是一道流动的屏风,水珠不停地下落。地表的雨水,很快汇聚成溪流,顺势而下,进了秦淮河。
“阿陵,闪电好近。你说,是不是附近有负心汉在发誓?”淑清看惯了人情冷暖,不大相信爱情。要说,这栋红楼里,活的最敞亮的人,除了杜大娘,就是她了。
他们都没过问,为什么她新婚当天失踪了,又回来了。看着淑清这样子,怕是大家伙儿以为秋恒言有了二心,她才逃婚的吧。
宛陵一本正经地说:“瞎说。也许是根骨奇佳的凡人在渡劫。”
人生种种苦难,在佛家便是因果报业。与其沉溺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八九之中,不如跳脱出来,将这一切苦难,看做是提升自己的一道道难关。今时今日的陆宛陵,再也不是以往那个可以被人蒙蔽的小女子了。
淑清知她心宽,报以一笑。
“这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连雨水都夹着脂粉香气。”宛陵望着雨帘发呆,天要留客,今晚这里的客房怕是又要爆满了。
淑清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还在打打闹闹,悄悄将一封信塞进她手里:“你应当清楚,这里终究不是归宿。”
宛陵看着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淑清拉着她,在她耳边说:“他说被人盯上了,走不了。一会儿我给你化个妆,再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