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滴滴答答,规律至极的声音。宽大的玻璃窗上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帘子,外面的树影和日光一样摇摇晃晃。
叶瑜辰坐在秋桐的床头,他抬起手,被不太合身的外套牵扯住,有些费力的揉了揉额角。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看到秋桐的这一刻终于能稍稍放松。
为了避开后背的伤,秋桐被摆成趴着的姿势,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层。她安安静静地在床上待着,半张脸都陷进软枕头里,眉眼唇角都是放松地垂下,很乖顺的样子。同以往叶瑜辰偶尔不放心或者早晨惯例去她的房间查看的时候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由于失血过多,秋桐的脸颊和嘴唇都是一片惨白,再也不显红润。一点健康活泼的样子都没有。
叶瑜辰忍不住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又把枕头的位置挪了挪,怕妨碍到呼吸。
他想起一年前,重生回来,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秋桐,也是在那一晚做过手术的病床前。
那时候秋桐是小小的一团,到了现在,她还是小小的一团。
叶瑜辰教育了秋桐许多次,无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秋桐耳提面命,听的倒是仔细,答得也很认真。
只不过全都是一场空。
叶瑜辰眉头一紧,手指轻轻拂开秋桐额头上的碎发,指尖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她,还略显的稚嫩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
“小骗子。”叶瑜辰偏着头,手上微微用力,秋桐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叶瑜辰的心尖都随之颤了一下,仿佛漏了一拍。
日头越来越大,明媚的阳光投到病床前,被叶瑜辰高大的身体遮挡了大半,秋桐依旧拢在一片阴影当中,模样都有些模糊,长长的睫毛忽的抖动了一下,看起来像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
叶瑜辰仔细端倪她半晌,指腹在秋桐额头中间滑过。刻意,或是无意地停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一个傻得要命的小骗子。”
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一点点的恩情,怎么值得拿命来还。
叶瑜辰没在里面待多长时间,护士便进来赶人。张管家一见他从里面出来,连忙把刚才的电话说了一遍。
叶瑜辰作为现下叶家的一家之主,在度假村无缘无故被捅了一刀,生命垂危,作为公司的一份子,而且大多又是叶瑜辰的长辈。于公于私,他们都应该赶来探望一下叶瑜辰。所以从今早得知消息,便打来了好几个电话,现在已经在来医院的途中了。叶庭刚作为现在和叶瑜辰血缘关系最亲近的长辈,自然是要随着一起来的。
即使是快要到这了,叶庭刚还着急地打了好几个电话。就在刚刚,张管家正按照叶瑜辰事先安排好的说法,告诉叶庭刚,叶瑜辰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可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没有脱离危险。
其实这时候叶庭刚应当待在公司,借着叶瑜辰受伤的机会掌握大权才更稳妥,却急匆匆地往这里赶。
叶瑜辰早想到这一层,只是冷淡地笑了笑,“我这位大叔公,野心很大,胆子也不小。可惜的是太蠢。”
可不是吗?大约是太自信,又想要保住自己一贯的形象,才能做出这种决定。
助理跟在叶瑜辰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头一回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又狠又毒,像是将要了人的命。
王妈却丝毫不畏惧这些,她的眼泪已经擦干了,手上捧着才从楼下买来的热粥,心心念念地劝叶瑜辰吃一点。
叶瑜辰是不大吃得下的。
王妈太了解叶瑜辰了,只说:“先生多少吃一点,小姐还躺在病房里,要是没有力气照顾她该怎么办?”
叶瑜辰并不是饿了却由于心情不好不吃,其实是真的没有胃口。可最后还是硬生生灌了一碗粥下去,只是没什么味道,烫的舌头都疼。他一般觉得吃什么味道不好时总是习惯向周围看,秋桐总是能看得懂他的眼神,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塞到他的手心里。要是身边有人,就直接剥开,装作任性的模样直接往他的嘴里塞。
可现在他再回头,秋桐却躺在病床上,没有人能给叶瑜辰甜嘴的糖果了。
那是只有秋桐和叶瑜辰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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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市离这里并不算太远,只是早晨路上结了冰,路不太好走,叶庭刚带着一群兰深里的人来的时候仿佛是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停在了医院门口。
叶庭刚在下车前还和身旁两个股份占比较高的人又商讨了一遍。
“一会咱们去医院最要紧的事可得记住了。”叶庭刚顿了顿,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我那个侄子一贯要强,可他现在这个情景,我这个叔叔作为长辈看起来却于心不忍。他应当好好休息休息,这个伤是要养的,事情确实不能再做了。”
那几人瞧着比叶庭刚的年纪大一些,却也应声附和,“是啊,是啊,我们这些长辈也该帮一帮他这样的年轻人。”
叶庭刚笑眯了眼,脸皮都快要绷不住了,同两人轮番握手承诺。
“这样便好了,我们齐心协力,最起码得先得到我那侄子的授权,否则外人还说我们几个长辈趁火打劫,话可就不好听了。”
十几个人齐步走到楼上,先同张管家表达了一番叹息痛恨之情,又假模假样地问了医生现在的情景,得到了医生明确拒绝探视的意见后,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张管家却提出一个好建议,说是在外面不远处酒店已经订好了房间,让大家可以暂且去那里歇一歇,好等着叶瑜辰醒来,再做具体安排。
叶庭刚长长的叹了一声,“我实在是不该在这时候还说这样的事,但这么大的一个公司在等着他了,到时候……”
说到底,他还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张管家表情一冷,动作还是恭恭敬敬地,带着十几个人向着早已安排好的地方去了。
王妈在窗户边看着他们,心里怒火冲天,嘲讽道:“我看着他们来的时候,一溜的黑车,哭丧着脸,就差在车头别着朵白纸花。这幅嘴脸,倒是糟践了太太在的时候请他们吃的那么多顿饭。”
穆兰在世的时候为了兰深也为了叶氏的团结,经常把他们聚在一起。
十几个人到了房间,又商量了一轮,打算若是等到黄昏,叶瑜辰还不醒,只好在h市的报纸上登稿。即使是叶家的股价到时候略有下跌,也比现在玩好。
再来便是大家一同畅想了一番美好的未来。叶庭刚忍不住同几个藏不住心里的年轻人喝了些酒。他是高兴过了头,心里恨了许多年。他辛辛苦苦活了这么多年,从父亲,到兄弟,最后还有侄子,白白辜负了这么多年的青春。
不过他又想,男人嘛,这个年纪算什么,才只不过四五十岁。他以后有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有权有钱,活到上百岁也不成问题。
叶庭这样想着,加上喝的酒多了,脑子晕晕沉沉,和周围的人打了个招呼,“要是叶瑜辰醒了,千万记得把我叫起来。”便直接昏睡在酒店的大床上。
天近黄昏。
叶庭刚被门外一阵阵的敲门声吵醒,他问了几遍,没有人答应。房间里又没有其他人,只好亲自爬起来开门。
他看到外面的天色,日落西沉,已经到了约定的时候,满心里都是欢喜和得意。
门一打开,叶庭刚看到眼前的人,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可能!不可能!”叶庭刚猛的摇头,难以置信。
叶瑜辰换了一身干净挺拔的衣服,从头到尾打理了一番,看起来轻轻松松,没有一丝一毫遭遇意外的痕迹。
叶瑜辰上前两步,看了一眼酒店内部的环境,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堆酒瓶上,漫不经心道:“看起来大叔公对我安排的这个房间还算满意?酒应当符合你的心意,看起来喝了不少。”
叶庭刚脸皮现在涨得通红,他喝过酒睡了一下午,才起床又受到惊吓,这些话过了耳朵只当做听不见。
“你到底,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瑜辰没理会他一副快要发疯的模样,只是瞥了一眼手里嗡嗡直响的手机。那位年轻又有能力的陆总监将一切都办好了,正发了一条言辞妥帖的信息来禀告一声。
叶庭刚更加愤怒,他刚才有多开心,对未来的想象有多么畅快,在见到叶瑜辰,这么梦摇摇欲坠后就有多愤怒和恐惧。他冲到叶瑜辰面前,甚至想要抓住他的肩膀。
“不要这样,大叔公,”叶瑜辰笑了笑,一只手就拦住了他,满是不以为意,“我现在要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