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民说他变了的时候,骆子其的眼睛掠过一道惶恐的光芒,很快又熄灭了,变得沉寂。
只有外公才知道,这六年来,他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恶梦一直缠着他,母亲生前温柔的叮咛声,骆家的无情兼自私,母亲死后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一幕幕,一桩桩地浮现于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害怕黑夜。只有置身于白日阳光之下,才能将心事隐藏起来。
他是无情的,因为无情才不会被有情伤。
一如母亲的有情,换来父亲的无情对待。
哪怕是对夏雪,他愿意付出的爱情,也是对他曾经美好童年的一种交待。毕竟,她是母亲喜欢的女孩,若是能娶到她,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
夏雪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如白昼的骄阳,虽然明艳,却照不进他的内心世界。况且夏家是骆家拉笼的对象,夏雪是骆子风追逐的对象,他很乐意去讨好夏雪,迎头给骆家带来打击。
一切都按照计划如愿进行中。
路秋跟那女婴,只是强闯的外来者,扰乱了他的计划。中间多了一丝波折,所幸的是收获了夏雪的表白。
他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老头子,我答应雪儿不再与路秋来往,你也不能去认那女婴。”骆子其对外公说道。
李国民的脸没有一丝意外,淡声道:“你做你的如意郎君,我去看我的曾外孙女,有何相干的。”
骆子其漠然道:“你想你的外孙过得不安心,你尽管去吧。”
李国民嘿嘿一笑:“你安不安心与我何关?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去看看那孩子,好回来告诉你情况。”
骆子其气闷得将他推出门外,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热。
江城医院,产科二室。
路秋腰间垫着一个饱满的枕头,身上披着厚实的棉外套,刚刚喝完鸡汤的脸蛋红扑扑的。
女儿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静地躺在婴儿床上,香甜地睡了过去。
乔丽笑着:“瑶儿真乖,将来肯定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路秋瞧了一眼女儿睡梦中努动的小嘴唇,哭笑不得:“小丫头吃奶时卯足了劲吃,一点也没有女孩子家家的斯文相。”
话虽如此,却满满的自豪神色。
趁着没人的时候,路秋都会从空间里取来溪水喝,还有月狼从空间大山拖着一篮子的水果回来给她吃。过去一天的时间,她的身体就好些了,连着匀瑶喝她的奶水也长得好。
江城的医生都建议她把孩子放保温箱里重点照顾,可她拒绝了。
孩子只有在她的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未生前防着别人害她流产,生产后又得防着有人夺走孩子。
路秋头都大了,觉得养孩子还真的不能掉以轻心啊。
乔丽瞧了一眼路匀瑶,叹息:“小秋,你一个女人要带大孩子,不容易…”
路秋垂下双眸:“嗯,若是我奶奶还在的话,她就能帮我带孩子了。可惜,她就那样走了,甚至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是的,老太太躺在那个冰冷的棺材里,长眠于地下。就连送她的最后一程,也是跟路家人斗得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老太太走了,把路秋最后的一丝念想也带走了。从此,路秋可以遵偱自己内心的想法,无拘无束地活着。
路家的人变成这样子,难道不是路秋一再姑息换来的吗?她的退让与容忍,他们变得贪婪不知足,永远不知道感恩。
路秋的心勾起一抹淡淡的哀伤与自责。
乔丽忙安慰她:“小秋,别想太多了,你要振作起来,好好抚养瑶儿。”
今日莫淑芳出殡,莫而立送完老太太,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看望路秋。安容梅隐晦地告诉乔丽,路家的人太可恨了,暗地里造谣说路秋的女儿是个扫把星,不仅克死老太太,还出生在老太太的丧期里。
路秋不知道,万一知道了,又该伤心了。
乔丽恨得牙痒痒的,却不敢告诉路秋,怕她多想了。
话说莫淑芳的丧礼办完以后,路家就变得沉寂起来。
想起村民们看她倒霉的样子,陈玉脸上的愁色挥之不去,望着路春夫妻俩,带着商量的语气道:“阿春、志仁啊,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小秋?”
路春约好跟刘旻坚见面,压根不将路秋生女儿的事情放在心上,淡漠道:“妈,咱们别拿热屁股贴冷板凳,这个时候去找她,她还不拿我们当出气筒。不如等她消消气,等住完院回来,我们再上门去劝说劝说。”
路家的人认定路秋出院后不会上云山,不过是住回原来的地方。
要见面,迟早能见上的。
陈玉心思恍惚道:“我琢磨着在你***丧事上这么一闹,小秋铁定心肠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了。”
路春拉下脸,不作声。
贾志仁哼了一声,淡声道:“想要断绝关系,也要问问我们肯不肯。不然,就是她的不是,走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显然,女婿的话毫无可信之处。那天夜晚,当着整个路长村人的面前,路秋跟路家大闹一场,木家的人见缝插针,里里外外都成了路家的贪心不足。
陈玉的心闹得更慌了。
“不行,阿春你陪我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挽留一下情面。”陈玉不甘心地说了一句。
路春满心不情愿道:“妈,再过两日吧,你也不必急于一时。让小秋知道我们低声下气地求她,不知道又要多嚣张呢,等我们再商量商量。对了,不如我去医院打听打听她的情况,回来再作打算。”
她正好借机去江城见刘旻坚。刘旻坚说了,想她想得快要疯了。
路春心里被灌了蜜糖一样,脸上却装作为难的样子。
陈玉想都不想就应下来:“成啊,你赶紧去打听一下,看小秋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需要人照顾不,还有,那女娃的情况怎样了……”
路春缓缓站起来,飞快地应下来。
贾志仁扫了一眼她,冷言冷语道:“打听了就赶紧回来,别整日往外跑,多不成样子。”
现在的路家大有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窘境,该分的钱,贾志仁也分到手了,自然不会给路春好脸色看。
陈玉急在心里,眼睛一红,差点就要掉落眼泪。
路春满不在乎,心里装的满满都是刘旻坚的影子。回到房里收拾一番,又悄悄地往贴心的口袋里装了三千块,才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家门。
贾志仁一脸的阴险,走上楼去,立即发现路春藏的一万块钱里少了三千块。
“臭婆娘,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偷人,我绝不轻饶你!”
他将剩余的七千块全揣进怀里,阴冷着脸走下楼。
陈玉惴惴不安地问他要去哪里,他脸色沉静如水道:“妈,我来路家那么久了,是时候回家看看了,不然,我妈都以为我要入赘路家了。”
陈玉还想多问两句,看他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只好乖乖住嘴了。
贾志仁冷哼一声,一只手扶着腿,瘸着脚出门了。
手里有攒下来的一万多块,加上路春的七千块,上回左子说了,在帝都医院认识熟人,能把他脚瘸的毛病给治好。不过,对方开价要两万块。贾志仁手里差不多凑够钱,正好去问问。
女儿女婿一走,陈玉就少了主心骨一样。她满身不自在地坐在红木椅上,一阵冷风吹过,从头灌进脚里,她猛地打了个哆嗦,霎然抬头,就看到老太太的房间敞开着,那股冷风就像是从里面刮出来似的。
她心中一惊,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朝老太太的房间作了一个揖躬,喃喃自言道:“妈,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有怪莫怪,不要跟我计较,我以后一定给你多烧一些钱冥,让你在下面顺顺当当的。”
念叨完了,陈玉逃也似地离开家里,一个人在村里瞎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