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语文课上。
班级里是难得的一片安静,用俗一点的话说,就连一根针掉落在教室的地面上都能听得见。平时喜欢在课堂上睡觉的后座的学生也难得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竭力伪装出专心致志在听课的模样。
整个年级里拥有这种待遇的,只有人送外号灭绝师太的语文老师。
师太年近退休,但在教学的问题上仍很有魄力,她教出来的学生语文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师太最出名的却在于她的个性。但凡她上课觉着不顺心了,便把教科书往讲台上一扔,等到什么时候她顺心了再继续上课。有一次在她连着罢了三节课被全班求着回来后,灭绝师太的名声也就此传开了。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记得她原来的名字,在她上课的时候再也没有学生敢造次。
我强撑着疲倦的双眼在故作认真地注视着黑板,直盯着黑板而避免任何与师太对视的机会,生怕她突然把我揪起来提问。
虽然上一次上语文课认真算起来已经足足有六年的时间那么长了,但对于师太的天然恐惧感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克服。
被安排的看书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我盯着书本上的文字,眼前的字体逐渐模糊。
“啪嗒”的一声稍微把我从困意里拉了回来,我的笔掉落到了地上。
我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即睁着朦胧的睡眼弯下了腰捡笔。
笔落到了椅子的后方,我的手有些短够不着将笔捡起来,我蹲下来正准备换个姿势捡笔时,我看到一只白净的手将掉落到地面上的笔捡了起来。
我瞬间就清醒了。
我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白予安已经帮我将掉落的笔捡了回来,递给了我。
我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地将笔拿了过来,低声地说道:“谢谢。”
在接过笔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有种触电般的感觉。
“不客气。”他回答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讲台上传来教棍打在黑板上“啪”的一声,师太的声音在我的左前方响起了。
“第一排第一二桌!”
我猛地一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暗道不妙。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师太望去,恰好与师太投过来的冰冷的视线相对。
四目相对。
“你们不好好上课在做什么?上课卿卿我我眉来眼去的?”师太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白予安。
这发展好像有点不对。
我下意识地往白予安那里看了一眼,却听见讲台上再度传来师太怒拍讲台的声音。“还看?上课还牵着小手成何体统?我看是不是要让你们出去谈恋爱?”
牵手……?我和白予安!?
我感觉到周围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但并没有出现起哄的场面,教室里仍然安静如鸡。
我微微张开嘴,正想说什么解释的话,但还是没说出来。
“老师,你误会了。刘丹歌同学的笔掉了,我帮她捡了起来,仅此而已。”
清朗的男声自我的身后传来,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事情的真相。
“我看到你们牵了手。”师太显然并不接受这一说法。
我一时语塞,而白予安也不再作解释。
“你们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师太冷漠地丢下了这一句话,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
下课的十分钟时间里,我和白予安平白无故地在办公室接受了来自师太的批评教育,她深刻地让我们反省了自身,教育我们何为礼义廉耻,从如何做人做事几个方面引证了我们的错误。
我温顺地低下了头,作出一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的乖巧模样。
而白予安始终保持着沉默。
我本以为只是让师太说几句出出气就好,并没有想过还惊动了碰巧经过的徐老。他看着自己班的两位学生在低着头被师太教育,不禁奇怪地问了一句。
“小徐啊,你来得正好,他们两个在我的课上眉来眼去,你怎么看?”师太直接把包袱扔给了徐老。
“老师,我仅仅是帮她捡了一支笔,这是个误会。”白予安再次开口解释道。
“那你是觉得我老眼昏花看你们牵手看错了?”师太反问道。
白予安不吭声了。
徐老看了看一旁沉默的我们,又看了看一旁冷眼而视气焰嚣张的师太。
“既然白予安同学都说了这是个误会,那我想就是个误会,我们班上这两位同学的品性我是相信的,他们也做不出在课上公然枉顾校规的事情来。”
见一旁的师太又要发作,徐老又补充道:“但是呢,从另一方面来讲,你们两个,公然顶撞老师却是事实。”
我觉得自己很无辜。
“那就罚你们打扫包干区一周。”徐老宣布道。说完,他又看了看师太,问道:“谢老师,您看,这个结果您接受吗?”
我头一次知道师太的姓氏。
师太并没有说话,默认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我与白予安,则是平白无故被罚扫了一周的包干区。我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算不算倒霉,但对于白予安来说确实挺衰的。
在我们回去教室以后,陆续有人围在我们的座位旁好奇地询问我们师太对我们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
但我并没有想到的是,就因为这件事情,年级里的传闻女主角变成了我。
“丹歌,你和白予安怎么回事啊?师太上课突然叫你们都吓了我一跳。”清晚在一旁咋咋呼呼地问询道。
“真的是他把我的笔捡了起来还给我。”我无力地解释道。
“啊?那师太怎么还说你们牵手呢?当时我就想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谈恋爱也不告诉我。”
我无语凝噎。
“不过师太也太会编故事了吧,这样以后上课再也没有人敢掉笔捡笔了。”清晚好奇地问道,“师太在办公室跟你们说了什么?”
“把我们两个批了一顿。”我回答道。
“她凶吗?”清晚又问。
我回想了一遍师太批评我们时候的语气,对比了一下刘卫国先生发火时的态度,朝清晚摇了摇头。
“还好吧。”
也就是语气里对于我们两个很不屑很无语的样子。
“如果是我的话,我说不定早就吓哭了。”清晚心有余悸地说道。
想了想清晚的泪点,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白予安一贯表现得很平静,即使平白无故地被冤枉了也是一样,至少我看上去是的,他接受了徐老对于我们的惩罚。
我们班的包干区在操场的某个角落,恰好在升旗台的一边。包干区的清扫工作向来是五六个人的工作量,而现在全都交给了我与白予安。
而他现在相当平静地在扫着落叶。
我突然感到了一丝愧疚。我看着他在一旁认真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没有一丝怨言,突然间想跟他说些什么。
但我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足够的勇气付诸于行动。
刘丹歌,你真是怂。
我在内心暗暗地怨了自己一把,如果是思觉,她会怎么做呢?她是个敢作敢当的姑娘,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不像我婆婆妈妈。
可是,思觉不就是我自己吗?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我紧紧抓住扫把的柄,看着白予安的背影,我迟疑地走了过去。
“那个……”我感觉很别扭,虽然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他的名字,此时却无法喊出来。
我慢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
我觉得不对,认真地算起来我毕竟也是一个成年人了,明明比一般人多了好几年的阅历,为什么我还是那么弱气呢?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我,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疑惑。
我迅速地把头低了下来,耷拉着脑袋。
“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他问道。
我的气势渐渐地弱了下去,大脑里正慌乱地搜刮着词汇组织语言。“我……因为你被我连累了……来扫地……”
“这是你的错吗?”他又问道。
我沉默了。
“你没必要责备自己,更不需要向我道歉。”白予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都没有做错,清者自清。”
我心里还藏着无数的问题,我想知道他既然坚持清者自清,那为什么还接受了徐老的惩罚?
想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我有不好的看法?
还想知道,如果这件事江为宁知道了会有什么想法?他在意江为宁的想法吗?
还有,他和江为宁的关系。
但我还是把无数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无论是哪次轮回,似乎这都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我们仅仅是在同一个班级里的陌生的同学,不对,我们从未熟悉过。
我们沉默地打扫着包干区的落叶。已经放学好一段时间了,操场里渐渐安静下来了,再也听不到学生的喧闹声,而太阳也渐渐地要落下了。
我提起了垃圾筐,正准备一个人将垃圾拿去垃圾池倒掉。白予安突然伸了手过来,将我提着的垃圾筐夺走了。
“这种粗重活当然不能让女孩子做。”他淡淡地说道,“你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我愣在了原地。
他说完就拿着垃圾筐往垃圾池走去了,兴许是他个头高的缘故,提着垃圾筐看起来毫不费劲。
而我仍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日落的绯色染上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