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
这句话再次以来众人的注意力。
宁长悠眼底的惊讶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他转头去看高后，发现高后维持了很久的冷静，此时也是已经失去控制。
众所周知，建国至今，表面虽然歌舞升平，其实一直以来内忧外患，如履薄冰。
对内，要防范藩王作乱，对外，则要警惕匈奴入侵，日子过的并不算疏风顺水。
高皇帝在建国后曾经想过一句击破匈奴的威胁，但是连年战乱百废待兴，最后依然还是铩羽而归。
在那之后多年至今，国内一直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对匈奴，则一直用和亲的方式维系着双方的关系。
“当然，攘外必须安内，”秦小姐说道，“削藩也不是一天可以成功的。但是只要有我在，藩王不动，您就可以暂时喘口气，我还有办法让匈奴也暂时不骚扰边境，这样就彻底天下太平，您的江山虽说未必能够千秋万代，但是在你百年之前可算是稳固无忧。”
高后脸色铁青，眉头跳动，“百年之前”四个字重重的砸在她的心房之上。
人都怕死，尤其是坐上了高位，即便周围的人每日对你歌功颂德，说你可以活够百年千年万年，但是生命的流转不会因为这些话而改变，每个人都有风烛残年的那一天。
这段日子，皇上身体日渐变差，精神头也一日不如一日，明明是一个简单到最简单的风寒，却是连绵了数月不见好转。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藩王趁机作乱，或者联合匈奴一起造反，她虽然能暂时镇压住，却一定会失掉一些东西。
厅堂里一片安静，随侍在刚才开口被训斥后，已经明白今日的会面，就算秦小姐说出再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他开口的机会，这会低头站在一旁，安静的做一张壁画。
原本也该座位壁画陪衬的宁长悠这时候却沉不住气，他隐隐约约觉得心慌，在心中细想接下来事情的走向。
如今对待匈奴，一直都是采取和亲的政策，从定下政策至今，已经有两位公主远嫁匈奴，听说最近匈奴老单于去世，新单于上台，那不会是？
不可能！
他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
秦嫃嫃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远嫁，以高后的性子，就算不杀了她以绝后患，也一定会将她留在眼皮子底下日日看着，绝不可能让她去匈奴！
那不和亲，以她一个女子的身份，就算是秦籍的后人，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安定匈奴呢？
“其实很简单，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去守就好了。”
让藩王去守？
高后抬眼看去。
“怎么守？你不怕他们内外勾结兴兵作乱？”
“不怕，若是藩王敢跟匈奴勾结，又怎么能算师出有名？既然师出无名，那就算打下了天下，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秦小姐缓缓说道，语气里满是笃定。
高后低头沉思不语。
秦小姐继续往下说。
“就像我的父亲，当年得天下却又失天下，不就因为失了民心？若是藩王敢在未得到民心的情况下勾结内外兴兵作乱，那他最多就是走我父亲当年的老路。”
“战乱之苦，百姓之苦。无民心，不成功。得民心，得天下。只要高后您坚持休养生息为国为民的国政不变，百姓心不动，藩王想动也动不起来。”
宁长悠这会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秦小姐刚才要先提她父亲的事情，又或者说她为什么笃定无论自己说了多少背德的话，最后都不会被怪罪。
她这是用过去的事在说如今，用历史加注在自身的罪孽，点破当今的局势。
“当然，藩王也不傻，若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他们也怎么都不会愿意去做。这一点，我相信高后您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说到底，我说的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削藩可以晚，但是削减他们的势力，这一点绝对不可以再拖。”
说到这里，秦小姐顿了顿，微微抬头透过眼角的视线看宁长悠，看清他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不至于太难看。，心里安心了不少。
既然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好，那就要快刀斩乱麻，最后再下一剂重药。
“高后，您是高后，开国皇帝之嫡妻，曾经为一统天下立下赫赫战功，这么多年，您虽然已经不再多问朝堂事，但是威严还在，身份还在。这件事若是您不做，怕是后面，再也没有人能做，又或者，您想我来帮您做？”
高后听到这里猛然抬头，深邃的双眼盯着秦小姐纹丝不动。
就在刚才，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忽然又似乎回到了当年。当年被秦籍抓去做人质的时候，也曾有人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话，问她可愿意写信劝高皇帝投降。当时她是拒绝的，但是对方一句话一个动作让她失去了所有拒绝的勇气。
“你看，你的笔迹我能写，这件事我并不是真需要你做不可，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去做，又或者，你想我来帮你做？”
“你是秦嫃嫃？”
高后忽然喊道，此言一出，宁长悠感觉心底抽动一下。
难道不是？不可能！明明都承认了！
“我当然是秦嫃嫃，高后您以为我是谁？”
高后问出那句话以后，似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忽然无力瘫倒在地上。
“是啊，你是秦嫃嫃。不过你和性子，和她还真是像。”
宁长悠不明所以，秦小姐却是微微一笑。
“那又怎么样？逝者已矣，成王败寇，再像也已经物是人非，能改变什么吗？”
说到这里，她嘴角弯弯似乎自嘲。
“又或者说，就算她人还在，难道面对如今局面，处理的会比你好吗？”
秦嫃嫃的身份，已经是如此尴尬的存在，若是她当年的身份，就算苟活至今，也只不过成为世人唾骂的对象。就算有文人墨客愿意为她申冤，可百姓却是一定容不下她。
“您已经赢了，多年前就赢了。这一年，您应该很清楚。就算您曾经为阶下囚多年，但是最后站在胜利者台阶上的，只有您。”
高后看着秦小姐，虽然她知道不可能，却似乎真的透过她看见了陆容的影子。
陆容长公主啊，当年技压群雄艳冠群芳的前朝长公主啊！
若不是当年萧衍和宁交设下陷阱圈套，逼的她最终不能不自杀以谢天下，这如今大汉朝的天下，只怕根本不姓宁啊！
“你……”
她开口，欲言又止。
当年她亲眼看见陆容的死，褒娘因为太过悲痛病倒，最后收敛的工作都是由她亲自做的。她的死，不会假，也做不了假。
但是她依然忍不住要问一问。
“你在萧家多年，可有见过当年的故人？”
这个故人指的是谁，其实高后自己心里也没底。
秦籍兵败自杀以后至今，当年曾经追随他的人，要么自杀要么归顺，剩下的一些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
秦家军下，能打的人不少，但是能领军的人，就那么几个，这些年已经死的差不多，剩下的也已经年事已高，别说出征，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高后抚摸着额角的鬓发，当年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如今却也已经双鬓斑白。
都老了！
情绪一起，她的语气缓和。
江山待有人才出，就算她再不承认，曾经出于她那个时代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就像秦嫃嫃说的那样，即使她再有精力再有魄力，她终究会老去，百年之后，这整个江山，总是需要有人来接手。
而这个人，只能是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
“皇上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所有有些事情都有我在帮忙处理。我已经老了，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这些事情我原本不想再管。只是事不如人愿，现在这个情况，只怕我暂时还退不下来。”
这段话说的真心，说到最后甚至已经放下身份，似乎是在和友人之间诉说心中苦闷。
宁长悠听的惊奇，秦小姐却是心知肚明。
她知道，刚才她的那一番话，那一连串的暗示，最终还是成功的打动了高后。
也就是说，她成功了。
虽然说破了一些事情，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至少她成功了，保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众多无辜者的命。
“高后，那殉葬制的事？”
其实这才是她今日来的重点，但是突然提起难免引人怀疑，更何况这种废除祖制的事，若没有确实的说法和理由，在适当的时候提及，实在不能说服人。
“殉葬制？殉葬制怎么了？”
高后果然警觉问道，脸色恢复如常，眼神里重新带上冷漠。
“殉葬制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宁长悠紧张的看着两个人，虽然经过刚才的较量，他几乎已经可以放心的猜到事情的结果，但是依然忍不住提心吊胆。
“殉葬制，它不好。”
秦小姐说道，语气就像说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直接用好坏给事情做定义。
“不好？”
高后嗤笑了一声。
“怎么个不好法？”
秦小姐抬头微微一笑，眼底泛着无奈。
“伤人、伤己，不利国，不利民。这怎么算好？”
这确实没错，但是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难道他们当初就没想过那么多吗？
“但是它能确定皇家的威严，还能保住皇家的机密。”
一般来说，皇上死了以后，殉葬的除了无后的嫔妃，身边伺候的熟悉人，更多的就是当初负责造陵寝的工匠，这主要是怕他们知道陵墓里的构造和机关，被人利用前来盗墓。
“那又怎么样？皇家的威严难道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办法维系了吗？”
秦小姐毫不示弱。
“更何况厚葬本身就是一件不必要也劳民伤财的事。”
“既然君权神授，那皇帝死了以后，就该魂归于天，怎么能长眠地下呢？”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