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悠以为，他是放不下的，他是做不到的，但是显然他错了，不但错了，还错的很离谱。
他在看见秦小姐眼泪的第一瞬间，其实就已经放下了，舍不得了。
这一个自己在内心中珍藏了快四年的女子，已经深深的刻进他的心里，若是他要放下，那只能把心挖出来。
但是人若是没有了心，那他还是个人吗？
显然不是了。
宁长悠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就差不多是这样。
他原来想着，要不就不做人了吧，做一个行尸走肉对他来说也不能说不是一种幸福。
然后他起身，撞到了案几，膝盖上的疼痛让他忽然醒悟过来，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会痛的。
他再抬头的时候，又看见了秦小姐眼角的那一滴眼泪，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是真的放不下了。
江山社稷，既然他都已经不在乎了，既然他都已经抛弃了，那到底是谁坐上这个位置，他身上到底又流着谁的血液，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还重要吗？
已经不重要了。
就好像一个人若是没有了心，那他还能算活着吗？自然已经不是活着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才不可能是行尸走肉，因为就算是行尸走肉，也需要一个激励着他走每一步做每一件事的动力。
那也许不是生存，但那一定不是痛苦。
因为感觉到痛苦的人，是不会没有心的。
宁长悠拉着秦小姐的手往上，再往上，一直到摸上自己的头顶。
他的头顶的发髻，一直都是阿懒梳的，上面那个繁复的花纹，很多人都没有能够真正见到过。
包括秦小姐。
但是他现在想让秦小姐见见。
他拉着秦小姐的手，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发髻解开，任凭头发散落下来。
散落头发的他，没有了往日里温润如玉的状态，更多了一些憔悴和平和以及深邃。
憔悴是因为刚刚经历的这内心的挣扎，平和则是他原本所拥有的最深处的气质，而深邃则是他一直藏在内心中不愿让旁人看见的东西。
他将缁冠放在秦小姐的手上，温声细语。
“我的冠礼，是抢冠的，这你是知道的。高皇帝亲自为我加冠，目的是为了赐福于我，让我能够平平顺顺的活下去。”
他含笑，这一点在秦小姐的帮助下，他已经做到了，不但做到，还过的很开心。
“但是有一点你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的缁冠，也是高皇帝给的。”
高皇帝帮他加冠所以给了缁冠这也没什么，很正常。
“这个缁冠和长治皇帝的缁冠是一样的。”
宁长悠说道，拉着秦小姐抚摸过上面的纹路。
高皇帝的儿子很多，但是能够让他亲自加冠的只有长治皇帝一个，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侄子享受了这个待遇，那就是宁长悠。
“其实你们一直好奇我和长菊当初是怎么闹翻的，这件事他都记不清了，但我却记得，就是因为这个缁冠。”
确切的说因为这个加冠礼。
“嫡子和庶子的待遇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和长菊的名字里第二个字是跟了长治皇帝的长字，这一点让我们两人是不同的。但我比他又更不同一点，我当时身子很差，差到差一点点就活不下来的哪一种，所以长治皇帝帮我去求高皇帝，让他亲自给我行了加冠礼赐福。”
“而这个缁冠，就是那么来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戴着从未换过，因为这是我身份的象征。当然这一点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大家更注意到的是我的青竹笛。
“其实缁冠才是，这个缁冠和长治皇帝的是一套，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将我当成了亲生儿子。”
啪的一声，秦小姐把缁冠摔到了蒲团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宁长悠苦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这个消息这些年来他谁都没说过，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死了，这一点连他父亲都不知道。
高后自然也是不知道的，若是她知道，只怕早就已经容不下他。
“你年纪小，又在萧家多年，有一件事大概没有听说过。当年宁长菊的父亲，就是因为在一次家宴上坐错了位置，所以惹来了杀身之祸。”
宁长悠苦笑，他当时不在场，是后来听顾长卿说起来的。
那是顾长卿第一次见到宫廷中的血腥，没有杀戮的血腥，那不是放在表面真刀真枪的搏杀，却比真刀真枪容易死的人更多。
“后来事情是不了了之的，不了了之不是因为高后不追究，而是因为有了旁的解决方式。这一点你不用在意。”
宁长悠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事情最终是怎么解决的并不愿意说。
“我只想说的是，你应该知道这个缁冠代表着什么对吗？”
秦小姐惊讶的点头，即使宁长悠不说起那段关于宁长菊父亲的事，她也已经意识到这个缁冠到底承载着什么含义。
“我记得当初我们去代地的时候，萧云卓曾经交给你一些东西，有火凤琴，还有一封信。那封信我不管，火凤琴却是相当于把萧家的未来交给了你，对吗？”
秦小姐再点头。
上次她赶回京城那么匆忙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把火凤琴带上身上，回到京城以后因为预料不到未来的局势发展，她在第一次去郊外看望青青的时候，就把火凤琴埋在了她的坟墓旁。
“那我和你说，这个缁冠就是我的命，我现在将我的命交给你，你信吗？”
秦小姐这一下点头了，她瞪大着眼睛望着宁长悠。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以为会是相反的，宁长悠将缁冠递给她是为了让她选择，让她选择是继续帮助宁成启还是帮助他宁长悠。
“你知道，我也和你说过，我是真的对这江山社稷没有兴趣，这一点在今日之前并不是完全因为你。”
宁长悠将秦小姐的手放在胸口，顺着衣领往里面深。
虽然隔着里衣，秦小姐还是能感觉到宁长悠那强健的心跳，过去这段时间里，她将宁长悠照顾的很好，如今他的心悸虽然说不上完全痊愈，却已经和旁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一切她知道，也都是在她精心照料之下才有的结果，但是她却从未真实的感受过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悸动。
“你还记得吗？我的病是你治好的，我的命，在你说出要治好我的病开始，就已经是你的了。只是那时候你我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因为你手里拿着的，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秦小姐的身子不再颤抖，她再也没办法保持镇静，整个人摇摇欲坠，就是青青去世的时候，就是她前两次崩溃的时候，她也只是晕过去，也只是歇斯底里，却从未有过这样面对过。
宁长悠在她身体发软向下的时候，顺势一步将她揽在怀中，深深的一吻吻在眼角，将在眼角还未来的及流出来的眼泪吸了进去。
“你现在，可是比以前爱哭多了。”
秦小姐瘫软在宁长悠怀中，身子却是随着这句话震了一下。
“我都不知道这应该是我的好还是我的错，毕竟你几乎每次哭都是被我弄哭的，但是每次你哭，我的心里却是比你还要痛苦。”
“可我却每次心底都无端多出来一些高兴，因为你每哭一次，我就感觉你的七情六欲更多了一分，你的心，就离我更近了一份。”
说这话他低下头，对上秦小姐的双眼。
秦小姐的双眼已经脸红，望着他的眼底难得有着羞涩。
“瞧瞧，今日是多出些小女子家的羞涩，真好。”
秦小姐脸一红，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宁长悠微微一笑，抱着秦小姐起身。
“最近瘦了很多的样子，连我都能把你抱起来了。”
他说着话将人抱到门口。
“拿门栓堵上。”
他说道，秦小姐从他的怀中钻出来，惊讶的望着宁长悠。
“既然你我已经坦诚相见，既然你我已经是夫妻那么久，那今日你我就成为真正的夫妻吧。”
……
苏璟站在门外一言不发，阿杜和阿景戒备的站在一边，也是一声都不坑。
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清楚，毕竟秦小姐和宁长悠已经是夫妻，夫妻之间总是有很多悄悄话想说。
突然门口传来疑点动静，三人急忙抬头看过去，却发现没人出来们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是上了门栓？”
阿杜脱口而出，说完以后失声。
苏璟的脸逐渐变成黑色，迎风站在门口身形显得更加萧索。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当天晚一些的时候，高后也得到了消息，宫人呈上来秦小姐初红的帕子，震的在场所有人都默然良久。
“真的？”
宫婢点头应是。
“奴婢让人看过，是真的。”
萧云菁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对她来说这一点甚至比当日听见秦小姐要嫁给宁长悠还受不了。
毕竟她嫁给了苏璟，苏璟却没有碰过她，而秦小姐嫁给了宁长悠，两个人一开始并没有同房，却是在今日忽然圆房了？
她紧紧的盯着落红的帕子，她是没有这块帕子的，她的落红是她不堪回首的记忆，当一日趴在她身上的男子也根本不是她所希望的那一个。
那一晚上简直就是她的屈辱，而秦小姐的第一次却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谈资。
“那今夜开始，菁菁你的身子还是让旁人照看吧，不要再让她晚上熬夜了。”
萧云菁咬着唇应下，她猜想事情会因此有变化，但是没想到变化会来的那么快，难道是因为早先的时候，秦小姐和高后在花园的长谈起了作用？
她很想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高后到底和宁长悠和秦小姐说了什么，能让两个人回去以后就同房的同时，高后对他们的态度也有很大的改观。
“这还真是孽缘。”
高后说道，扫了一眼骆彬。
“你有没有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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