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不相容的事,在历史上是会留有千秋骂名的,这个骂名甚至比谋朝篡位要严重的多。
谋朝篡位只不过是生出了野心,逼死亲弟弟却是没有了骨肉亲情。
本朝以孝治天下,若是宁成章眼睁睁看着宁长菊死而无动于衷,那他也坐不稳这个江山,不管是谁都能够拿这一点作为把柄,推翻他的位置。
宁成章这下彻底冷静下来,他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反而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宁长菊。
这对他来说太难得了,他从来是个冲动的人,热血的人,做事凭着一腔孤勇,和那越战越勇的气势,认为只要对的起自己对的起自己的家族,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犹豫了,迟疑了,怀疑了,生气了。
对,生气了。
生气到极致的时候,压根就不会发火,因为这个生气是发泄不出来的,这个生气是憋在心底,只能私下消化的。
“所以长菊,你是下定决心了吗?”
他沉声问道,声音无比的冷静,原本扶在宁长菊身上的手也缩回,直直的垂在身侧。
宁长菊心中悸动,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集中到宁成章那仅存的手上面,记得那次之前,宁成章最习惯的一个动作就是双手附后,可是那次因为他的不忍,害他的好哥哥失去了一只手作为代价,那这次呢?这次他会让他哥哥付出什么代价吗?
宁长菊感觉自己的心如刀割,这么多年来的挣扎一起在他脑海中翻滚,兄弟三人,他和大哥相对比较亲,二哥则因为沉默寡言日常不太和他们接触,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二哥是庶子,所以一般负责杂事镇守比较多。
“哥哥……”他呐呐的说道,“哥哥,我怀念小时候,那时候我身子不好腿脚不便,你和二哥日日来看我陪着我,甚至逼着我扔掉拐杖走路,堂堂正正走路!”
兄弟三人年纪相差有些大,宁长菊是老幺,从小被两位兄长照顾,又是哥哥又是父亲,所以关系特别的好。
宁成章无动于衷,这时候打感情牌已经失效,若不是宁长菊用命相逼,他还未必能看出自己弟弟的真实心思,又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从未真心支持过自己的谋反的这个事情。
“既然你不支持,又何必一直都骗我,一直都帮我?”
他的声音冰冷,充满了嘲弄,说好听的,是兄弟异心,说难听的,是他宁成章一直没有察觉身边一直都一个不忠于自己的人。
宁长菊这下彻底慌了,他瞧着宁成章的表情,恍然大悟知道自己是着了秦小姐的道,秦小姐的这一提议虽然没有错,却是完全让他们兄弟二人撕破脸。
所以秦小姐一开始那么想的时候,就是准备离间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吗?所以她想着的是若是能够离间成功就最好,若是离间不成功的话,就趁着高后出殡的时候击杀吗?
宁长菊的额头冒出冷汗,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这才发现秦小姐原来也是一个这么狠的人物,甚至在他已经坦诚相待的时候都在利用他!
秦嫃嫃,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秦嫃嫃吗?当年青青的仇她不是早就已经忘怀甚至不介意,而是将这个仇死死的藏在心底,把怨恨死死在压进心里面,用着这样徐徐图之的方式,逼着他们兄弟离心,最后再诛心一击吗?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是秦嫃嫃说的,我……”
宁长菊很慌乱,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所有的解释现在都是徒劳无功甚至是起到反作用的。
他感觉自己百口莫辩,这是他第一次在宁成章面前体会到百口莫辩,他很想把这些年自己的心里想法都说出来,但是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改变不了宁成章对他的已有印象。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是真的为你好所以才……”
宁成章抬手制止他往下说,后退一步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的冰冷更浓。
“兄弟二人不相容,不管你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哥哥,我始终当你是我的弟弟。”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良久才继续往下说,似乎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不管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少我是从你口中听到了这一个事实。所以你不必把责任推给旁人,而我也会如你所愿那般,不会再去筹谋一些你看来做不到的事。”
这句话说完他的身体忽然放松,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吐出来的同时,宁成章的眼底冰冷消失,换成了漠然。
“但是你我兄弟之间的情分到底为止。”
他说道,想了想又强调。
“这句话我可能说过很多次,这次却是真心的,你依然是我的弟弟,我却不再是你的哥哥。”
所以宁成章的意思,是他会继续做好兄长的义务照顾好宁长菊,但是对于宁长菊要求他做的其他事,则是一件都不会再搭理。
说罢,宁成章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宁长菊全身泄气,瘫软在地上,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身上因为在天牢呆过的缘故还有些污点,但是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不管是泪痕还是污点,都是可以去干净的,但是他和宁成章的兄弟情义,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秦嫃嫃啊,”他低声自语,“我对你真心相待,没想到你却会这么算计我,你好狠啊!”
他说道,忽然抬高声音,大喊一声。
“你好狠啊!”
顾长卿领着宁任和宁长悠来到天牢,宁任在外面没进去,宁长悠则和顾长卿亲自去接秦小姐。
顾长卿见到秦小姐就破口大骂。
“秦嫃嫃你大爷,我以为我跟你是生死之交,没想到你连我都骗,你说你骗我就骗我了,你怎么连长悠也一片瞒!”
他先声夺人,声音很大,唾沫横飞,说完不解气,一把抢过守卫手中的钥匙,粗鲁的解开锁链,狠狠的扔到墙上。
空旷的天牢里顿时发出尖锐的声音。
秦小姐缓缓起身,和贺修对视一眼,亦步亦趋走到门口。
“我骗什么了?我瞒什么了?”
她虽然回答的是顾长卿的话,但是视线却一直盯着宁长悠。
“我从没说过高后死了,这句话是陈太医说的,我从没承认高后死了,毕竟当时整个过程我都一言未发。”
她说着轻轻推开牢门,顾长卿下意识拉着宁长悠后退一步,皱着眉头盯着秦小姐。
“你没说,那你好歹也送个口信出来啊,害得我们瞎担心!”
秦小姐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贺修,首先钻出牢房,站在顾长卿和宁长悠两人的面前,笑的眉眼弯弯。
“送什么信啊?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局,只是你们两个人太紧张了而已。”
白天,不,应该说昨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到所有人一时间都接受不下来,甚至消化不了,所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是一个局这件事。
而且换句话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高后竟然会同意做这种局。
秦小姐继续含笑瞧着宁长悠,眼底甚至有些委屈和可怜兮兮,宁长悠不说话瞧着她,她只好继续往下说。
“你就算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能不相信我,我没有说出口,那事情就一定不是真的。”
她的话里浓浓的委屈,委屈里还透着眼孩子气,宁长悠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情绪,一把将人搂在怀中。
顾长卿眼疾手快,拉着刚从牢门中钻出来的贺修转身,避过这个暧昧的镜头。
阿杜和阿懒则齐刷刷的低头,甚至后退一步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宁长悠那包含情绪的话呼之欲出。
“是我的错,我心慌了,我听说高后是在你在的时候出事,我就心慌了!”
宁长悠相信秦小姐有一百种方法能够杀高后于无形,但是她更有一百零一种办法能够将高后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这一切只取决于秦小姐。
秦小姐将脸埋在宁长悠的胸膛里,整个人往他的大氅里面缩。
“她看透生死,看的已经很透了,只是还没有到那一步,她心底还有些事情是放不下的。”
宁长悠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知道,我全部都明白了,你现在做的,就是让她走到那一步,放下所有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这是所有人都不能避免的也必须经历的,最完美的情况,就是在大限将至之前,了结所有心愿,这样不仅仅对自己是个交代,对周围的人,也是一种解脱。
比如高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周家的未来,而她今日的突然“死亡”,最揪心伤害最深的,就是如今惶惶不安的周家人。
周家人,有侯有王,有兵有权,看似风光无比,其实里子很虚,因为没有内在的支撑,整个周家唯一一个能够撑起风光的人去世了!
秦小姐从宁长悠的怀中起来,示意宁长悠把避开视线的四人组喊起来,阿杜和阿懒没等宁长悠开口,已经激灵的抬头将早就准备好的披风递给秦小姐,口中说着俏皮话。
“夫人啊,您闹着玩的时候,麻烦跟我说一声,我好劝住某些人。”
这是阿杜第一次叫秦小姐夫人,还是在如此的坏境下。
顾长卿扭过头瞧着阿杜,看见他正一个劲的挑衅使眼色,气的立马要上来。
他生气不是假的,只不过刚才那扔东西那骂人确实有作秀的成分,为的就是让宁长悠和秦小姐这两个人好有机会开口,省的大眼瞪小眼。
周围又恢复融洽,贺修拦住打做一团的主仆二人,大声喊着。“有事情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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