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乔睛，看着脚下万家灯光，羡慕之余，也燃起了希望。

她希望有一天在这个城市里，会有人也同样的怀着急切等待自己。在那一格一格的星星灯火里，她希望，能燃起一格属于自己的温馨。

钟度第一次体会到，在外游学离开家的心情，她本来觉得离家是天下最好的事可惜自己办不到，总觉得天天见不到老爷子的脸才好呢！

但现在听到乔睛说的话，钟度慢慢开始有些理解了。

为什么乔睛会如此留恋与袁一航的感情，以及她三个月前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对方的求婚，然后，又拿出所有积蓄买了房。

乔睛自小在家庭的温馨中长大，直到来到这座城市，进入大学校园。成长的代价是远离了父母的呵护，和那份一直有人等着自己的幸福。

当然这是必须的，可不代表，就得一直这样下去。

乔睛心底里的这份孤独，直到碰上袁一航，才又有了寄托。

所以她才不愿轻易说离婚，就算小三算计着当面给自己下不来台阶，即便小三嚣张跋扈地打电话找自己要人……

宁可冷战，却没松口吐出那两个字。

因为这个小家是她辛苦一手建立，虽然目前什么也没有，可寄托了她多少希望和期待，是钟度无法想象的。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这样的心事，大学期间乔睛从来没跟人分享过，即使是钟度，甚至袁一航。

“我没带袁一航来过这儿，直到拿到房产证的那天晚上。我觉得，终于可以和他共享这个秘密了，因为一切已经落到实处，不怕他笑话我，也不怕久怀的希望落空了。”乔睛的声音越来越轻。

当时的乔睛，意气飞扬，以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自己最后，总算融入那成片的星光中了。

钟度还是默然，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乔睛的呼吸声就在她手边，轻浅而又无限沉重，脚下是一座繁华都市绚烂的夜景，华丽喧嚣得让人惊艳不已，愈发衬托出，坐在自己身边女孩的苍白无言。

“现在说这些真是可笑。”乔睛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太凄凉了，马上引得钟度看了她一眼。

只有内心滴血带着裂痕与创伤的人，才会笑得这样痛苦。

郑玉的早孕单。

再大的希望和期待，在那张早孕单的面前，也只有无可挽回地，被击碎了。

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比本来该出现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

眼前的星光点点，因为眼泪的关系而变得扭曲虚幻模糊，乔睛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三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袁一航一来就被天顶的星空吸引了，他说，灯光有什么好看？太俗气了。还是苍穹壮阔大气，够不到的星星，才是好星星。

现在想想，这话无疑是一语成箴，但当时爱得过于炙热，哪里听得出端倪？以为自己能收得住他，事实证明，理想太丰满就会给人过于沉重的打击。

“乔乔，也别太难过了。”钟度知道自己的劝慰太过苍白，可乔睛现在身边只有自己了，再苍白无力也得说出来。

乔睛摇头：“谢谢你。”

两人都明白语言的无力，索性都不说话，看着脚下灯火辉煌。

乔睛的眼泪就跟打开了水龙头似的，在郑玉面前一滴未淌，到这儿却如涓涓细流，始终不停。

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反应，脸色平静，眼神淡定，只是两腮，始终挂着不干的泪痕。

“乔乔，”钟度又开口了，依旧看着灯火处，语气沉静，比平时多了一份难得的低柔：“你知道，牛野当时是怎么熬下来的吗？”

乔睛有些意外地偏头看着她。

“其实，秋明去了之后，他差点就出家了。现在说起来好像个玩笑，在当时可是真的不能再真。秋明的葬礼过去三个月了，他还留在陪她到最后的那间农家小院里，村里的孩子好奇去看过几次，回来就说房里有气味。

乔睛不觉听得入神，问是什么气味

钟度说小孩子的话，是书的味。乔睛点头：“书香？也不足为奇。”

牛野这样的人，整日与书作伴，一点也不违和。

钟度摇头：“小孩子可没这么说，人家说得是书臭，其实是指旧书中蠹虫的气味。”

乔睛若有所思，泪水不由自主顿住。

不止是嗅觉，大约还是小孩子的慧眼，小屁孩们最先发觉，牛野起了出家的心，只是说不明白，总是说外来的伯伯身上有木头的气味，是不是做大木匠了？又有的孩子说是“药”的气味，大人们当牛野熬出病，到院里一看他，也不是那么回事，药炉子和砂煲铫子，都好好地收着呢。

因是秋明老家，村里人都是跟秋明沾亲带故的，看得出牛野对她的心，担心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当面地问，只好再回去拷问小孩子，问那味道，是香还是臭？又怕老野起了不归的心。

孩子回说不香也不臭。再问味甜还是味苦不甜也不苦。究竟是什么味回答还是“木”味。

后来，还是秋明的三伯子，半夜到牛野窗外偷看，才发现他不睡觉，点着灯在抄经。抄经的纸是特制，以沉香木培种楮树而作浆，小屁孩说的“木”味就是沉香的气味。

乔睛说不出话，转头看向山下。

钟度的声音不急不缓：“后来，村里的人就不再让牛野一个人呆着了。本来怕打搅他，又不好意思跟这么个城里来的大摄影家套近乎。现在可好，变着法请他出去吃饭，各家轮着上门，其实就是一个字：搅。搅得他没法去细想秋明过世的事。因为有些事，其实是不能细想的。越想越着魔。本来也没有答案，想多了只是自己苦自己。”

乔睛不说话，默默听着。

“有些事也不是找出谁对谁错就能舒服的。牛野一直觉得上天不公，秋明和自己都是好人，没做过违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要遭这种罪？其实这就是牛角尖，他钻进去了，自己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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