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竟然下起了雨，还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闷雷。

苏鹤猛然惊醒坐起，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将要落地时被他伸手勾了起来。

昏睡前的事儿被他想起来，当即就沉了脸色，他对尹怀安没有防备，也就没有想到他会给自己下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方才坐起来的太猛了，眼前有些发黑，手里的毯子被他随手扔到一旁，披上斗篷就起身。

营帐内点着烛灯，燃着炭火，倒没觉得什么，但一出门，便感觉到了外面的冷。苏鹤纠结了一秒，最终屈服了，深吸口气，放下帘子，裹着斗篷，小暖炉上煨着汤，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不用想就知道谁干的。苏鹤顿时被气笑了，一觉昏睡到晚上，身上的疲惫倒是消散了些，苏鹤端起药，一股子苦味扑鼻而来，他却没什么反应，仰头两口就将药喝了，嘴里顿时弥漫着不是很美好的味道。

想了想，将一旁的茶杯拿过来，漱了漱口，又闭上眼，半靠在榻上，冰冷指尖搭在腹间，正好对着小火炉，手上渐渐生了些温度。

外面的声音在一刻慢慢远去，苏鹤闭着眼，脑海里浮现出当日在官道茶铺里和苏子衍相聚的情景，隐隐约约的，他觉得，他自己这一生可能都回不去京都苏府了。

“嘶，突然下这么大雨，看来明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你可别做梦了，明儿还得练兵。”

说话声在掀开帐篷帘子看到里面的人那一刻戛然而止。

尹怀安自知偷偷给苏鹤下药有些不道德，因此眼神有些躲闪。

卫第倒是不介意，见到苏鹤起来，脸上笑意更深：“潜之醒了，炉子上有热汤，是怀安特意给你做的，说是为了贿赂一下你。”

炉子上的热汤散发出一阵阵的香味，苏鹤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帐篷门口的尹怀安，疑惑的问了一句：“你站哪儿做什么？挡风吗？”

“我这不是怕你醒来找我算账吗，我可是个文弱书生，打不过苏小将军的。”尹怀安这才上前，将小火炉上的热汤端起来，给苏鹤倒了一碗，放到他手边。

“下不为例。”苏鹤屈指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

虽然知道尹怀安不会害他，但那种任人摆布的感觉让他很是不喜欢。

见苏鹤没有计较，尹怀安松了一口气，别看苏鹤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未及苏鹤的，毕竟见过这么温温和和的人浑身染血，眼神满是杀意的样子。

卫第看着苏鹤端起汤碗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低下头，一口一口喝汤的样子，笑容里有些怀念。

当初苏鹤来军营时，一派富贵公子的打扮，又生的眉目如画，本以为他受不了军营的苦，却没想到他适应的那么快。唯一一样不适应的，大概就是吃饭时，他总是吃一两口就不肯再吃了。边疆的将士，一顿的饭，给苏鹤的话，恐怕他一天都吃不完。

卫第本以为是苏鹤娇生惯养，吃不惯边疆粗茶淡饭的缘故，却没想到

，是苏鹤本就胃口不好，再加上病痛的折磨，吃的多了反倒更难受。

久而久之，苏鹤就瘦的不成样子了。

也是一日，他们打了猎，熬了些汤，意外的，苏鹤竟然喝了一小碗。也是那时候，卫第才知道苏鹤身子差到了那种地步。每次吃饭时，总会特意吩咐人煮些汤，苏鹤吃的少，又是个在军营里人缘挺好的人，倒也没人说什么。反倒有人调笑说苏鹤堂堂七尺男儿，饭量怎么还不如猫大。

“卫大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苏鹤尝了尝，汤的味道正好，苏鹤口味清淡，这汤倒是挺合他口味。

卫第缓缓勾起唇角，捡起木炭扔到炉子里：“在想今年冬日若是下雪了，你该怎么熬过去。”

苏鹤闻言眼角微微弯起，眼瞳里浮现狡黠笑意：“往日里怎么过的，今年还如何，不过若是回京城了那就不一定了，定要找个有地龙，又朝阳的暖和屋子，冬眠。”

“啧啧啧，就这条件就满足了，那行，今年若得机会，请你去我将军府小住，地龙暖炉，好酒好菜一点都少不了你的。”卫第闻言朗笑出声，胸腔里震动发出的笑声，让整个营帐里添了几分暖意。

苏鹤垂下眼皮，声音里笑意不减：“行啊，要是有机会，潜之一定去。”

没人看到，他说这句话时，捧着汤碗的手指紧紧扣着碗底，指尖因用力过大，泛着白。他知道，这些事儿，在他人看来，极为普通，可对他而言，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实现了。

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纵然当初尹怀安给他吃的药，保住了他的一条命，可那毕竟不是仙丹，能换这几个月的快活时光，也算是他赚到了。

“行了你俩，潜之的汤要凉了。”尹怀安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

苏鹤乖巧的闭嘴，将碗里乳白色的汤一口一口的喝完：“这个季节，哪来的鱼？”

尹怀安笑着看了眼苏鹤，将手放到炉子边暖了暖：“厨子那儿养的，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得到的。这不，为了给你赔罪，还亲自学着做了一个，味道如何？”

听说是尹怀安特意去学的，苏鹤眼角一弯，随即又极力掩饰凌七，轻咳一声，抬手擦了擦唇边，看着尹怀安有些期待的模样，苏鹤轻咳一声，缓缓开口：“味道……很不错。”

尹怀安难得有些窘迫，看了看苏鹤，又看了眼憋着笑的卫第，支支吾吾的开口：“我好像忘了放盐。”

苏鹤惊奇的看着他，然后一挑眉梢：“没放盐是正确的，我口味淡。”

尹怀安：“？”

“是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你，潜之口味确实清淡。”

一时间，营帐里的暖意将几个人身心都暖的热乎乎的。

很久很久以后，只剩下尹怀安时，他喝着没有放盐的汤，想起自己的战友，眼眶湿润，眼泪砸在汤里，带着咸味儿，却让他的余生，再也没有了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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