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云深最讨厌姜茶。
幼时他着了凉,那时没有人管他,只有宫女怕他真的死了给他弄了杯姜茶,处理的不干净,闻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他被灌了一大杯,后来差点没呕死。自那之后,他看到那东西便无比厌恶。
对姜茶的味道也极为敏感。
玉白会给他沏姜茶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
那茶也是入口之后才感觉出来的,以他对姜味的敏感程度,没有道理闻不出来。他抬起眉眼,看着玉白冷白俊美的侧脸,心里明白这人定是一直都备着姜茶,且还是特意处理好了的。
是以他虽然讨厌姜茶,但还是喝了。
“你还是要离开吗?”
茶水从茶壶中落入杯中,帝王在玉白收回手时将他腕子虚虚扣住,看着玉白精致的侧脸,终是开口。
玉白自知逃不过这个问题,索性也不再掩饰,抽回手,后退一步,叠掌躬身深深一礼:“是。”
“若不是我今夜前来,你还打算瞒着我吗?”他又问。
玉白也不避讳,垂着眉眼,灯光下洁白的面容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是。”
“给朕一个理由。”像是妥协,帝王声音里裹挟着几分疏离。
玉白也不抬头,四平八稳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开口:“玉白该做的事都做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陛下身边也不再需要我。京都繁华,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想再留在这儿了。天下之大,各地风景自有特色,我想四处走走看看。”
“是因为沈家之事对吗?你已经查到了。”帝王静静听他说完,然后轻轻开口。
玉白心神一动,抬起头,便撞进一双深邃漆黑的眼里。帝王漆黑的眼珠盯着他,半晌,又猝然闭上眼,玉白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又问了一句:“是吗?”
不知为何,玉白心里涌上悲伤,他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桌上的白瓷茶杯上:“是。”
这个样子和他平日里极不相符,冷冷淡淡的声音,桃花眼里也没有了暖意,冰凉的能将人骨血都冻住。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帝王睁开眼,眼睛里出现了红血丝,他一手扣住桌沿,起身逼近面前的人。
“为什么要瞒着我?”
“告诉陛下又有什么用?”玉白微微扬起下颔,眉眼间裹挟着寒意,他缓缓勾起唇角,轻嗤一声道:“告诉陛下又能如何?沈家血海深仇是我的事,和陛下又有什么干系。”
元云深倒吸一口气,被他的话气的呼吸不稳,狠狠咬了后槽牙怒道:“怎么和我无关?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助你。”
“可这并不是普通事。多谢陛下好意,此事还请陛下不要再多问了。”玉白冷冷抬起眉梢,眼底掩不住的戾气。
“沈书白!”元云深皱着眉,怒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我相识十几年,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风波挫折我们一同经历过多少?当年那个一身儿豪气,铮铮铁骨的沈书白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我之间的情分,难道还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帮你?我不值得你信任?”
值得的。
nbsp;玉白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想,我信的。
外面是呼啸的狂风,屋内的两个人互不退让,良久,帝王皱着眉,抬起手捂着唇角咳了几声,将二人之间对峙的气氛给打破。
血海深仇间横亘着的是家国大义,是二人之前十几年的情分。
怎么会不信呢。
玉白看向捂着唇咳的脸色苍白的人,终究还是软了心肠。
桌上的热茶入口刚好,玉白上前端过茶杯,递到帝王面前:“云深,这件事,你别管了。”
他的话让帝王一怔,伸手接过茶杯,灌了一大口,将喉咙里的腥甜给压了下去。他没有料到,玉白还会再这样唤他名字。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人唤过他名字了。他在玉白面前也没有端帝王的架子,有些事儿,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等终于不咳了,帝王抿了抿唇,手指虚虚搭上玉白剪头,拢着眉心问了一句:“到底查出什么了?”
“陛下……”
玉白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帝抬起手,摇了摇头道:“别说什么不能说了,你不说,我也会想法子自己查。”
听到这话,玉白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年之事,查出来了。和……皇室有关。”
他还是说了。
帝王有些不解:“什么叫和皇室有关,当年到底手谁下的手?”
“先帝……和一些江湖中人。”玉白被问的无法,只能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一旁斜靠在榻前,半垂着眸子把玩的茶杯的陆景然听到这话,手上茶杯险些落地,好在他眼疾手快给抓住了。
这白玉红梅瓷杯是玉白的心头爱之一,若是给他打了,还不知道那跟狐狸似的人会趁机怎么打劫他。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并没有错,玉白看着瓷杯从他手中脱落时,桃花眼里瞬间裹上了心疼。看着茶杯被稳稳接住,他才移开视线。
谁都不明白,这瓷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能让玉白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真相着实让帝王也愣了,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他们苦苦寻了多年的人,竟然会是先帝。苦寻了多年的真相,这一刻,他却不敢再听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自他登记大典之后,便不曾见过玉白。他本以为是二人忙碌错过了,后来才知道是玉白刻意避开他。
他说的没错,若不是他亲自前来,只怕明日玉白离开京都,他都不会知道。
血海深仇在前,十几年的情分在后,玉白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家仇要报,可是要找谁报?先帝早已不在人世,如今的新帝又是他从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的人,他要怎么选择吗?
若要报仇,血债血偿,父债子偿也不是不行,只是玉白又怎么会对他下手。
“所以你要离开京都?仇也不报了吗?”帝王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问他。
“报仇?找谁报?我下不了手的。”玉白轻笑一声,折身走到一旁,看着灯罩下只剩下短短一截儿的蜡烛。
他想了这么久,最后只能选择做个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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