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孤山鸟归林,将归沙场,忠骨归故里,他像鹤有一副傲骨,却不愿归孤山。他的归处只能是沙场。
忠骨归故里。
他哪里来的什么故里。
要说有,那也不是京城那等荣华之地,他喜欢清净,等死后也不愿受那世俗所扰,便归南疆吧。至少在哪里,他曾快活过。
活着有多不容易。
苏鹤盘腿而坐,面前火堆散发着暖意,他又忍不住往前靠了靠。
“苏将军思考出什么来了?”尹怀安眯了眯眼,把手拢到袖子里,一张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没思考出什么,不过是有几分悲悯罢了。”苏鹤抬袖掩打了个哈欠,刚想说话,又连忙转过头。正在尹怀安疑惑的时候,苏鹤五捂着嘴唇,一声压着一声的抵咳,脸上都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等此番北境事了,你可有打算去哪儿?”尹怀安等咳嗽声停下来,看着苏鹤白净脸上红晕小退,一脸的苍白,将话题转移。
显然苏鹤也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他从旁边捡了个木棍,剥了弄几下火堆,声音低沉道:“不知道。也许会回南疆,寻个边陲小镇了此残生。”
尹怀安注意到他说的是“回”,而不是去。并且回的还是南疆。明明苏府在京城。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鹤话音落下良久不见人开口,抬起头就看到尹怀安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尹怀安心里极为复杂,但也大概明白在苏鹤心里,京城苏府,真的不算是他的家。
“你不回京城?你父亲和兄长……”
“京城?那儿不是我的归处。父亲有兄长在,用不着我担心。况且,他也不想我回去碍他的眼。”苏鹤拨弄火堆的手一抖,将火堆戳乱,火苗渐渐灭了下来,外面风又大,顺着他领子往衣服里灌,将皮肉下的一颗心都给吹的冰凉冷硬。
苏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手指拢着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拴着的马,又回头跟尹怀安说:“你自己去散心吧,别走远了。”
说完不等尹怀安回答,自顾自往回走。
尹怀安依旧坐在石头上,看着面前零星的火堆和被苏鹤放在一旁,还剩下一大半的烤鱼,又扭头看了看慢悠悠往回走的苏鹤,哪怕身上裹着狐裘,他依旧觉得苏鹤身形单薄。
看着苏鹤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闭上眼,思绪回到六年前,初次在晋王的安排下,见到苏子衍的那一天。
京都学士府不算少,但有名的却不多。苏子衍的父亲苏大人很少收学生,传闻都说苏大人两袖清风,一身儿傲骨,能在他门下做门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几辈子修来好福分的尹怀安却觉得苏大人并不像传言那般。
苏府的装潢,里面的物
件,随便拿一件出来都够寻常人家吃上半年,哪里算得上只两袖清风。
至于一身儿傲骨,苏家有一身儿傲骨的人,恐怕只有苏鹤。
甚至连苏子衍,只见清高,却没有那份子傲骨,更别说苏大人,他若是有傲骨,也不会在先帝健在之时,便选择暗中辅佐晋王为下一任王储。
他当初对苏府抱着多大的期望,后来就有多失望。
苏子衍为人清朗爽举,为人处事颇有君子之风,却不像他自己口中那样宠爱庶弟,否则也不会为了名利,任由幼弟被送到南疆军营历练。纵然男儿当自强,可苏鹤身子骨不好,应当是自幼都有的,身为他的兄长,苏子衍会不知道?
可为了苏府的名利,他们还是做了。让苏鹤在南疆一待数年。好不容易回来,别的不说,又立刻像新帝讨了旨意,巴巴的将幼子送到北境做将军。
苏府一脉,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军营里还要塞一个人,还是个官拜将军的,旁人说起,都是苏大人教子有方,多给苏府争光。
也难怪,苏鹤那样一个嘴硬心软好相处的性子,会连自己的家都不想回。
那样一个冰冷冷的大院子,回去了又有什么意思。
尹怀安轻叹一口气,将火堆弄灭,起身走到拴着马的树前,伸手摸了摸马背,嘴里感叹道:“你跟随他多年,是不是也知道他心里苦。”
被他摸的马乖巧低着头,苏鹤方才过来时只把它瞅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走了,想来已经是习惯尹怀安总是顺他的马了。
“走吧,跟我去散散心。”尹怀安将绳子揭开,牵着缰绳,漫无目的往前走,心里却想着苏鹤方才的话。
他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苏鹤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鹤知道尹怀安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以尹怀安的本领,有些事肯定已经知道了,只是他太聪敏,知道哪些事可以问,哪些事可以说。
他以前不明白兄长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送到南疆做什么,后来相处的久了,他便不愿意多想,是监视也好是试探也罢,兄长送来的人,他自然会照顾着。
只是他没有想到,从南疆回到京城,真正看到尹怀安和兄长的相处方式,他便知道,他的担忧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尹怀安对苏子衍有敬,却没有朋友相处间的真。
他一眼就看出来尹怀安对待兄长和对待他时的不同。
“一会儿军师回来了,告诉我一声。”苏鹤进营帐前,对守在门口的将士吩咐。
营帐里的炭火还燃着,屋子里也是热乎乎的,让方才在外面被风吹的头疼的苏鹤身上也渐渐回温。
他特别畏寒,只是苏府里的人不知道。他在京都的几日,也不想麻烦下人再去准备火炉之类,索性整日就着一个炭盆,身上穿厚些,怀里抱着汤婆子,倒也比南疆还暖和些。只是暖的身子,一颗心早就冷硬的跟外面的石头似的,哪里还有多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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