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作者:沉礁      更新:2019-10-06 04:44      字数:3129

“你要干嘛”温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不清,短暂的失神让她弄不清眼下的混乱状况,唯独能作出的反应,只是不愿让路郁靠近自己,于是使劲地想要推开他。

温瑹被刺破的手心,有一缕鲜血流下来,沾染上了路郁紧握住她手腕的手指,相持间,滑腻的鲜血让路郁手上打滑,一下子没有抓稳,脱开手时,温瑹正好用力地甩动手臂,冷光一闪,温瑹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种极其不妙的直觉让她停滞了动作。

路郁的眼睛之下,“唰”地淌下半边脸的血。

温瑹一时惊呆了,手指颤抖着连玻璃片都无法握住,“叮”的一声,沾血的玻璃片掉落地板。

路郁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完全顾不上自己,只是紧张地把温瑹拉着离开一地的玻璃碎片,然后在灯下仔细地检查她的手。

路郁随手抹去汩汩流下的血渍,没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势,翻出干净的消毒棉纱,确认温瑹的手里没有玻璃碎片之后,用棉纱压紧她的伤口,手腕上的伤倒是不怎么明显,只是渗出少许血点。

温瑹手上的伤口很痛,然而有一种更深切的疼痛在心里,在心脏的最深处狠狠地扎着,让她无法忽视,甚至让她没注意到,在路郁的触碰下,她的身体竟然没再不自觉地颤抖。

也许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觉得害怕?

路郁在心里面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他按着温瑹的手,语气平缓地说道,“瑹,我,”尽管竭尽全力想保持平静,声音的波动仍旧暴露了他忐忑的心情,“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温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反射弧那么长,她反应了许久,才听明白路郁说的话,顿时心头大乱,完全没有余力察觉出路郁的不安。

怎么会这样?

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温瑹想笑,是路郁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或者是这个世界癫狂了,她笑了,表情却像是要哭泣一样,“你说的什么?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哥哥”最后两个字,声音破碎低哑,刚出现就转瞬消散在空气之中。

温瑹被自己的话语刺伤,屡次不敢真切地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敢直面连着筋带着骨的血脉相连,路郁怎么能轻易地说出爱,爱等于伤害吗?他的真心是什么,他还是决定要报复自己吗?

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寒风直灌进来,温瑹无力承受般地晃了晃身体。

路郁紧紧地握着温瑹冰冷的双手,“不是的,我不是”他终于发现语言的匮乏,自己错的离谱,应该在与温瑹重逢之初,就坦率地把真相告诉她,而不是让她备受内心苦痛煎熬之后,才迫于无奈地让她知晓内情。

“我,并不是的”路郁摇着头,紧拉着摇摇欲坠的温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我和你,并没有,没有血缘关系”

温瑹目光散乱,本已疲惫至极的大脑,此刻在连番轰炸之下,已经无法正常运作,她呆呆地望向路郁,他的表情痛苦而悲伤,似乎还是见面后第一次认真地看他,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温瑹仔细地研读路郁脸上的每一寸表情,想从中发现他说谎的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满脸的血渍,和深切的悲伤和痛苦。

难过的应该是自己呀!那不是自己的心情吗?温瑹抽抽嘴角,路郁表现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样,那她该怎么办啊?

温瑹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真相、谎言、恩怨、逼迫、情爱甚至肉体的归宿,就这样吧,温瑹闭上眼,缓缓地软倒身体,在失去意识之前,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将她拥入温暖到令人落泪的怀抱,鼻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体息,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她才恍然记起来,那个人,的确是受害人,他被自己用玻璃刺伤了。

温瑹一夜睡的极不安稳,时常惊搐,梦里都是茫茫然不能看清方向的惶恐,挣扎着要醒不醒之时,一直有一双手在温柔地安抚她,摸她的头,拍她的背,她太过疲累,没能深入地想是谁陪着她,也许又是一个梦境,既然醒不过来,那么就继续睡下去吧。

温瑹把头埋进路郁的胸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路郁借着微亮的天色,看看温瑹平静的睡颜,明明自己也是困倦至极,为何还是紧盯着温瑹无法入睡呢?

昨夜将昏睡的温瑹抱到附近的诊所处理伤口,即使缝着线,温瑹都没有醒过来。路郁顺便也处理了自己脸上的伤,差了那么一寸的距离,自己的眼睛就会废掉吧,然而,路郁却有点可惜地想到,若是自己的眼睛真叫温瑹给废了,也许能作为留下她的一个重量级筹码吧,现在他将两个人的关系说清楚了,温瑹的去留,自己完全没法掌控,加上温瑹企图伤害自己的激烈反应,他再也不敢拿什么来要挟她了。

回到家中把温瑹安顿好,路郁把一地的狼藉都清理干净,不放心让她独处一室,于是就去温瑹的房间探看她的情况。温瑹正好深陷在噩梦之中不停地梦呓挣扎,他立刻坐到床边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本来只是想坐一会儿,温瑹却似乎非常不安,一直往他这边靠,他咬咬牙直接躺在温瑹身边,伸臂将她拥在怀里,既然明天温瑹有可能离他而去,离去之前的一分一秒,路郁都倍感珍惜。

经历了诸多离奇恐慌的梦境,温瑹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她慢慢张开眼睛,觉得手掌很痛,于是看到了裹着纱布的右手,她眨眨眼,昨夜的景象毫无预警地跃入脑海之中,自伤和伤人的画面混乱地呈现着,她有一刹那的呆滞,渐渐又觉得自己睡姿很别扭,才发现自己枕在一条手臂上,而另一只不属于自己的大手,正搂在自己的腰间。

温瑹猛然抽气,没想到贴在背后的胸膛震动起来,曾如琴声铮铮的男中音,此时沙哑无比。

“醒了吗?瑹”路郁开口问了一句,头脑之中却昏沉一片,想不到之后可以再说些什么。

温瑹僵硬地爬起来,即使不愿意,终是要面对的,她缓缓转过身去,看见路郁睡在棉被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无论如何都起不了身。他脸上的伤口已被棉纱覆盖,温瑹却清晰地记得,那伤口瞬间淌下鲜血时的可怖。

路郁浑身都在颤抖,极力想碰温瑹的手却举不起来,明明他才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口中却说道,“你的手还痛吗?昨晚带你缝过针了,这几天不要碰水啊”

温瑹望着路郁的脸,青白的面容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又看看被路郁压在身下的棉被,与他脸上明显的伤,她大概猜到路郁爬不起来的原因。

二人就这么默默对望,路郁明显精神不济,却强撑着用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注视温瑹,似乎担心他稍一闭眼,温瑹就从此消失不见了。

温瑹慢吞吞地爬起来,把外套穿好,然后走到路郁的旁边,问道,“钥匙?”

路郁微微闭上眼睛。

“你现在留不住我。”温瑹淡淡地说,“你不给我钥匙,我们就等着一起饿死在这里吧。”

按照路郁的提示,温瑹在一个盒子里找到备用钥匙,她没有直接走出大门,而是回到房间,用棉被把路郁裹好,路郁一声不吭,只是用灼人的眼神痴痴地凝望着温瑹。

离开房间的时候,温瑹好像听到路郁说了一声“求你”声音太太弱,似有还无,温瑹也不想去分辨,没有回头,直接安静地走出房间。

温瑹在锁紧的大门口发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把钥匙插入孔栓,“咔嗒”轻响,温瑹推门而出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那么容易,那么容易,就出来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温瑹忽然想起,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路郁的话,他说门窗都上锁了,就是真的上锁了,她没有每一天都检查一遍,也没有试图破坏门锁逃出来,仿佛她就是要让路郁心甘情愿地放了她,正如她想心平气和地解决彼此的争端,到头来一切的忍耐像个笑话一般,温瑹茫然地坐上一辆公交车,这辆车似乎可以到达公司,她挑了最后一个临窗的位置,柔和的阳光透过车窗洒上她的脸庞,该不该相信路郁的话呢?他说了爱,即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彼此相爱,那么,爱会在他们之间发生么?曾经的恨又去了哪里?

温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所有的逻辑关系在她脑海里都是混乱的,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被什么事情所安抚,让她从昨天那么强烈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甚至连最恐惧的画面都被忽略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温瑹忘了本该下车的车站,她直接坐到了郊外的总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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