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竹做成的风铃,在风中倥倥作响。
哪里来的长风,吹过小小的屋檐,吹卷夏日飞霞色的情思。
我和夕照赤着脚坐在午后凉爽的走廊地板上。自从上次我违抗茑萝后,她和寒涓一帮就有意孤立我和夕照,我们也就日渐走近了。
“难得三娘放我们半天假,唉,该怎么过呢?”夕照伸了个懒腰倒在我的膝上。我笑嘻嘻地把玩她柔顺的长发,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如波浪般的草木。这女孩正是过渡到女人的微妙阶段,皮肤很娇嫩,我无限欣喜地在她身上寻找过去的自己。手指忽然滑过她头发触到一支陌生的珠花,小小的只有些琥珀色的松石镶着,对于绮香阁的舞女来说这支珠花未免过于朴素和寒酸了些。
“喂,你莫不是恋上了谁?”我向闭上双眼的她轻问道。
她睁开眼端起身子,两颊绯红眼波流转:“姐姐,你怎么知道。”
“相思,都写在你的脸上哪。”我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摘下她头上歪斜的那支珠花。“这支钗,是他送的吧。不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我喃喃道。
夕照跪着移向我,一脸的哀求:“我求求你好姐姐,千万不要说出去啊。不然……不然我就惨啦。”她抓起我的手紧紧握着。
我急着抱住她瘦弱的肩膀笑道:“我怎会说出去哪,你是我的乖妹妹呀。”我可没有月如水那种出卖人的癖好。
女人的相思么,谁又比谁的相思长?都会和泪水般苦涩,你还不明白呀。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羞涩地对我说,缓缓倾诉。那个男子是个小官吏的庶子家境不富庶但却在灵修学堂读得好书也写得一手好字,父亲死后和母亲就住在大街转角的小胡同里,母亲靠帮人织补衣物维持母子俩的生活。虽是科班出身但没有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一官半职,只好回学堂作助教先生。
“每次去学堂见他,心不知不觉地就发烫,好难受。”她呢喃道。
我笑道:“看来,是个儒雅的人啊……”
撞见我的那晚,她是想出去看他的,他被街上的流氓打伤了躺在家里。结果夕照却被我连哄带骗地押了回去,我真是坏人好事了。
心里明知这种东西多半是没有好结果的但还是希望她能感到幸福,哪怕那幸福是轻如落叶恍若易逝的清风。
人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茫茫前路,仅余叹惋而已。
浅淡的月亮已在黛青的天际浮现。
我正襟危坐在边廊上,轻轻问道那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夕照,你说,世界的最初,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听老人们说,这个世界的初始,洪水灭世,天地滔滔,也是生灵和人们痛苦的开端。”她背对着我答道。
“那是漫天的洪水,不带任何感情的只为摧毁一切,没有拯救没有怜悯,也没有爱。冲刷了十方九州,洗掉先古残破血腥的记忆。”
这岂不是像诺亚方舟,载着创始者的悲悯之爱让这天地再次相连饶恕人的存在。殊不知,爱也是悲苦。
我道:“这倒是很像我听说过的一个故事。不过,我知道的那个故事里有一条大船,载着过去的余人和生灵活下来。”
“然后有了田里耕作的农人和饱满的谷穗在大日下闪着夺人的光泽,八地各有上天选出的一位圣人当政一引领人们制陶造屋市易之法,市井阡陌舞榭歌台蔓延为大地的脉络,四方生平。”她滔滔不绝。
我诧异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初创九州吗,怎会只有八地诸侯?”
夕照吐了吐舌头莲花般的手掌摸着头:“那只是传说而已啊。八方天子携重器是事关百姓安居乐业的大事,至于剩下的那一方,老人们各有各的说法嘛!”
瞪大了眼睛,我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问道几乎是从喉咙里吼道:“什么说法?”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异常激动的我道:“记得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说这个老故事,说,说那剩下的被上天抛弃的一方是彼人才能去的地方,叫彼岸。我还一直问她什么是彼人,她笑着说他也不知这只是个神秘的故事。”
我张大了嘴,盯着远方的紫色清空在薄薄烟霭中渐渐明晰,听见远方响起那莫名的悠扬旋律。就像很久以前,洪水到来之前。
视线模糊了。我苦苦寻找的,一直以来在无边无际的梦里苦苦寻找的……
夕照当然不会懂,她扯着我的袖子让我给她唱一支歌。我轻轻哼唱道:情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我唱道。那首《月中天》在脑海中悠扬响起。
从来良宵短,只苦情思长。情丝长,多牵绊。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俯在冰凉如水的地板上呆呆地望着那月升上黑压压的树梢,白玉如璧。
“傻子,你就是望穿了月亮,他也不会白白掉到你身旁。“我的指尖点上她的脸颊。却忍不住心中交织的悲欢。
这虚无缥缈的岸,到底哪一边是真?我,会等你告诉我。
“传说中,这世界之外,有一方土地,叫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