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又说又笑,我和也鲁带着小珠回到山居时黄昏的霞光已在茅檐高处升起。悯婆婆不胜酒力早些时间回来了,小屋里已影影幢幢地漾起温馨的灯火。我一只手去推开门扉,那木板无声地滑开了一半。我的脚却僵住了变成了石头。
“……什么风把你聂庄少爷吹到我这深山老林里来了?”我忽然听到悯婆婆的语声,带着她特有的老成的笑意。
我猛地往后一退踩在了也鲁的脚上,他闷哼了一声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伸手拉住一个劲往前冲的小珠。我轻轻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心却狂暴地跳着鼓点声音巨大无比。那个名字……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悯婆婆扯上关系?
“我老婆子这里还不从来都是替你做事,聂大少爷捅了宗里的篓子,也还是我悯老婆子给你收拾烂摊子,呵呵呵……”
“海姑娘呢?”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她上山给我摘药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
有什么东西扣响了我的心扉,笃笃地,掷地有声地。怎么会,他怎么又会是鬼泣宗的人,他不是庆印国大司马的大公子不是敌人吗?明线和暗线交织成网成曲,一支我听不懂的歌,没有休止符。
也鲁早已按捺不住了猛抓住我的手臂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里面?”我对他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嘴形道“鬼泣的人”。
我轻移脚步踮向窗边,烛光边影影绰绰地坐了个人。我睁大眼从那风吹得窟窿里望进去……
门却“吱呀”巨声地打开了,是小珠趁我们不备冲了进屋去。我就是脚上装了火箭也来不及把她拉回来了,但却本能地奔过去双手勾住她的脖子,结果这孩子冲量太大我两纠结着跌进屋里去。
屋里顿时寂然了,我猛然抬头凝视着坐在桌边的那个人,捂住了嘴。
那个聂庄,搞笑的我差点嫁给的那个人、害我屈辱给我套上命运锁链的那个人,竟然是正襟危坐在悯婆婆身边的和海如墨一生悲辛纠缠不休的那个永远在我心里隐隐作痛的人!我不信……我不信!
烈如歌侧身看着站在门边不住颤抖的我,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一把从不离身的剑横放在桌上。
我垂下手,不住地苦笑着,怎么,你是看不惯我穿这粗布麻裙一副村妇的样子,还是不喜欢我的反应。还是,根本就不想看见我?
“爸爸……”小珠这时在我身边轻轻唤道,稚嫩清脆。
我傻眼了,什么?却只见着小珠向前跑到烈如歌的身边,他带着温暖的表情把她一下子搂到怀里。我……我……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呀,我……到底在哪儿……
厚重的尴尬还是被悯婆婆的笑声打破了,只听她拍拍手爽朗道:“哟!这是怎么了,师兄妹相见还这么生疏!“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你们许久未见了,走,去和你师兄好好叙个旧。”
我抬头惊惧地看着她的脸,你开玩笑吧老太太我们这像是叙旧的表情吗。悯婆婆却已拖着拉着我和烈如歌把我们硬生生的推出门去,我还想拼命反抗她却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只留我们,与比宇宙时空还要旷远的沉默。
并肩走在夏叶灿慢,晚风沙沙的林间,那种莫名的百感交集与热泪哽喉的痛楚又在心里漫延开来。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别来无恙”……
走到一片林草开阔的地方,我们都不由得停下脚步,默默地相向站着。谁都没有抬头,像睡着了一般,这又是,怎样繁复轮回的梦魇。
这样对峙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黄昏的轻烟在地面升起,灯火盏盏地如春天的野花般在远处的屋舍开放,密鸟拍动翅膀群群归林。
我如梦醒般不禁道:“你……你为什么会是他?”
他轻叹一声说道:“其实我们都一样,你不是也不是海如墨吗?”
“我……”睁大了双眼,不让涌上来的泪夺眶而出。原来,他一切都知道,都知道……
“为什么,你要让你那个万恶不赦的弟弟把我……把我……为什么!”我扶住身旁一棵树的虬干,泪落如雨,“为什么,你要一再逼我……逼我那么痛苦地去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感情,面对你……你……”我抬头嘴角抿进冰凉的泪,“为什么,要如此地反复无常,要把我送到那里面去……为什么……又说什么为你好舍不得你的话!”
烈如歌走近我,想要伸手又停在半空,低声道:“对不起……”他眼神迷惘地看着我泣不成声,“我骗了你……我不是孤儿……我虽是聂家的人,但是我打小就跟随了师父……只要他说是对的事我就会去做……”
“啪”地我用尽这辈子所有力气扇了他一耳光,歇斯底里向沉默不语的他吼道:“混账!……他说什么你就去做吗,你明白什么是正道吗,你知道你带给了多少人痛苦吗?”
他冷冷地嘴角抽动着,嘶哑道:“痛苦?谁痛苦,谁又不痛苦,”他猛然像个恶鬼一样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你说……你痛苦吗,你为我痛苦过吗!你不是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吗!”
我吓得止住了抽噎,怔怔地看着他,恍惚地透过他明澈如同星子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容若冰霜心却如炽火般煎熬的海如墨,不仅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他也醒了似的失魂落魄地放开我,低声道:“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
好球,又轮到我开火了,我直直地望着他比记忆中更瘦削的脸庞,硬硬地道:“烈如歌,你知不知道,过去的海如墨为你……为你受了多少罪,你以为她……她不想爱吗……烈如歌你真的太自私了!”
心里却不是这么的义正言辞。我到底,是像原来那样在偌大的法庭上为一个悲哀终生的女子申辩,还是在为自己的心申辩。我心中充满了害怕和酸楚,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她,到底谁是谁,谁的感情是真的。而我,又一直在逃避着这个问题。
沉默,我瞧见他黯然垂首,往日高大挺拔的身影竟有些许憔悴,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我的提案说辩太过分了?自己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本决定今天再也不和他说一句话,“小珠是怎么一回事?”溜出嘴的这句话又背叛了我。
他蓦地挑衅地一笑:“你又为什么想知道……“凑近了过来,我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的怦怦跳起,脑中光闪闪地是月光是那个角落里寒冷的冰室是那种难言的温存是……不行,我不要想下去!
但他还是娓娓对我讲来。六年前葛天罡为防止我二人还有月如水有所纠葛导致宗派机构不稳刺杀任务落空硬是塞给他一个女人,就害怕他对我还有所希求。他的语气是那么平淡无痕,却字字扎在我的心上,我好像听见了心里那个小小的女子的无声的抽泣。
又是葛天罡,又是鬼泣宗!你个大男人就没有自己的意志吗!
心中极度地压抑要喷出的怒火,最后我说:“烈如歌,”直视着他好看的双眸,“人生在世,一定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
“为了天下……”他此时坚毅地对我道,脸色阴霾。
天下?天下,是谁的天下。
男人为什么都那么可耻,凯撒、安东尼、钱谦益,你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天下吗?我冷笑。idoub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