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磨剑
作者:墨蓉      更新:2019-10-12 05:47      字数:2997

鸟也飞不出去的高墙。院深深。

金碧辉煌的皇宫楼宇在夏日的暖暖夕晖中闪着琉璃光色,我一只手懒懒地搭上额头数着那白玉台阶的级数,那些腾云的麒麟舞爪的饕餮栩栩生辉。

气派是气派了,但这也太不人性化了,简直就是通天嘛摆什么臭架子。但忽又想到这里很快就会鲜血横溅光芒不再,一切往日的雄壮都将如身形残破的奴隶下跪求存,心里又泛起些许江山难再的滋味。

“发什么愣,”也鲁猛地拽拽我的袖子,“赶紧走吧,圣上还等着召见我们呢。”

我看着他,不好意思的动动嘴角匆匆跟上他的脚步。不时被长长的连珠缀裙摆绊着就是一个趔趄,我朝一旁伸出手来扶将的宫女大咧咧地吐了吐舌头,她俊秀的鹅蛋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这里是楚沂的皇宫。江南水乡般在群山怀抱里温柔沉睡的富丽的婴儿,裹着云絮无忧无虑的梦。

这次也鲁带我觐见楚沂国的皇帝陛下无非是因为他是掌管虎符和为数不多的御林军的诸葛上将军的独子,国家即将风雨飘摇,但请诸葛将军从庆印立刻回国殊死一搏也许还有片甲希望。让也鲁加官进爵姿势不说,恐怕也得赏我个一二等命妇当当。

檀木的大殿正门敞开,殿里微微渗出些阴阴的潮气,一截翠绿的帷幔飘拂了出来。情状诡秘,竟似鬼宫。

一个男人,敞开了胸膛站在那里傻傻地笑着。臂弯里抱了个同样吃吃笑着的粉艳宫女,两人的衣裳零乱光脚站在空旷的白玉石地板上。排骨,精瘦肉,我想。那疯男人的胸膛简直就是骨架。

“行将故国风雨里……情悲愁……徒罹忧……”他踉跄着倒在一旁软塌上嚷道,那宫女在他伸开的大腿上笑得更开心了。

也鲁皱皱眉头,拉着一脸惊愕的我跨进殿门。脚步声疏疏回荡开来。

那上天遣派的神君眯起细细的眼聚焦着我们二人,忽然大呵一声。“诸葛爱卿!”他一个鱼跃跳起,那年轻的宫女像个圆枕滚了下去。……“你总算来了……来……来瞧瞧……”他一把拽住也鲁的手臂,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我的警句!真正的传世佳句!”他嘴角抽搐着从一个镶玉黑木匣子里展出一幅涂满蝌蚪文的宣纸,将一头蓬乱如杂草的乌发潇洒地甩到脑后。我看到他额头上金色的烫印,上天重器之印。

也鲁挣开他枯枝般的手,双手一揖,低声道:“陛下……恕臣来迟了。”我也把手叠在侧腰间福了一福。

楚离公狂热的眼神蓦地凝滞黯淡了,疯狗般地把那一张纸揉碎撕裂散成纷纷扬扬的雪花。也鲁镇定的轻移脚步挡在我的面前。“也鲁……他……”我不禁失声问道,这个人早就已经失心疯了。

也鲁默默地看我一眼,手指轻轻放在唇上。他转身扶起扑倒在地上痛哭嘶喊的君主,仔细把被泪水沾湿的乱发拨到耳后。

“主上,国将有难,家父却被质扣在庆印不能回国解救您多请宽恕。天纲有常洪荒自仁,您请多加保重。”也鲁意味深长地道完,便抓起我的手走出殿外。只留那石像般的疯子沉默在旷远的大殿与悲凉里。

回去的路上,也鲁一言不发,脸色阴沉。他一定是不忍的,但是这灭天的血腥洪水终是不可避免。我不禁问道:“你说,庆印为什么要逆天而行想要覆灭大地,这样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轿子里的光线阴暗他伸手卷起窗帘的一角,轻声道:“这世上没有无可涉足之土,只要是庆玄公想要的就能够征服,除了一方隔世天地……传说只要天荒地灭就能乘上去那里的渡船。”

我听见自己笑了:“你说的可是小孩子故事里那个彼岸之界,要是去那里真有那么简单恐怕任何像庆印君主的狂人都可以去喽?”

“当然不只是如此的,他们还没有开门的钥匙……”他的语音已细若游丝,仿佛飘散在一个遥远的梦境里。

“什么钥匙,在哪里?”我憋不住急切地问他。

他淡淡地笑了:“很多,其中一个,就在我们家。”沉默,“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尴尬地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心潮澎湃:“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回到房间习惯性地把这一切线索都细细记了下来,当然为了保密用的是半吊子英语,这样对别人而言不过是小孩子的涂鸦而已。一翻倒前面,就看到夕照的记述和那些历历的梦境,我听到心里哗啦啦地下起了墨黑的雨丝,翻腾的湖面。

在这个静谧的黄昏我悄悄合上房门走进屋后广袤的园子里。

上将军的府邸后,有一个古怪的石墓。静静地伫立在交织的阴阳里。

四处打量了一阵,我试着去旋钮那只三足貔貅突兀的眼睛但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风声细碎,竹影乱。

我低头看着石碑上明灭的楚沂文字和一旁雕刻下的一扇小小的门的图形,突然感到脑海里那些清晰的图景有些摇晃荡漾。是不是因为怀孕所以有些轻度贫血,我想,就抱着膝盖缓缓蹲下身。夏日林间的土地微微有些潮湿,石貔貅三条腿的姿影暗淡地印在眼前,断掉的接缝处在最后一丝夕光中晃荡着影子。

我犹豫地伸手摸索着那断缺处,石棱刺痛了手指,“咯”地一声拉动了一个仿佛是金属的环。粗猎猎地石墓的圆顶旋转起来。

我不由得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圆顶轰然裂开,一个晶莹剔透的湛蓝水球裹着泪水般出现在眼前。

世界的板块漂浮在其中,拼图般地晃荡在水声波浪中,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房屋殿阁和人群。我愣愣走近,盯着天顶上的那一片漾漾的水草光色,流转着漩涡的谜样风姿……彼岸,我要去的地方。

彼岸之门的开启,是这个么……我犹疑地看着它们旋转,再默默地合上盖子归复乌有。

抽出怀里的绿鸢,指尖的温度渐渐传到剑梢。报复,去彼岸的第一步就从你开始吧,想要摆脱一切人的感情羁绊,我要皈依虚无。

口诀已毋庸想起。剑扫起那些叶子,飞花万点。

那些尘封在骨子里的技艺和记忆,从来没有变过失去过。每一次我都咬紧了牙关绷紧了身子平息那些袅袅娜挪青烟般的旋律,都使我离梦中的彼界更加遥远,都使一个人的背影更加深刻得让我撕心苦痛。

身形飞起在朔朔摇摆的竹影中,挽一圈漂亮的剑花,削落半个夕阳。

“剑峰依然,”她悄悄站在我囚禁她的那一个角落,说。我站住暗道:“海如墨,你久久地睡吧。不久你醒了,我们就都在那里了,就都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你不会知道我会去害一个你牵肠挂肚的人,那情思,我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她的痛楚。现在我要去害他,也许,是帮你。这样也减少了我心里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左手抚上温热的小腹颤抖着。

“这么晚了还练剑……”转身看到一袭白衣的也鲁,脸上表情淡淡的。

我坚定地抬眼看着他:“我要去找一个人……”

你脸上的阴翳落下,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神情。

“就算我再叫你忘记过去,你还是不歇手不想割舍他吗?”我听不出那里面是愤怒还是悲悯。

“我没有不想忘,我只是想要让一切来个了断。”我喃喃道,心里泛起抱歉的隐痛。

我拉过他冰冷瘦削的手捂在怀里:“求求你同意……或许只要十来天……真的!”

他叹了口气送开我的手,走到那边菩提树下望着嫩绿的叶子成串地起舞。

“我就这么抓不住你么……我知道你是……是永远隔得那么远的人,可我还是……”

我咬咬牙举起短剑割落一缕垂下在肩头的发丝,紧紧地握在手里,走上前去把它塞在也鲁的手里,他眉头痛苦地蹙着望着手里这一束我的发。

“以此为约,”我说,“我会回来的……不带任何牵挂的……回到你身边……”

他紧握着静静地闭上双眼,好看的嘴唇轻颤,默默地捏住我的肩头。

想起了,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我在你的面前,在你们的面前,在世界的面前,这苦痛却似雾似烟焚烧着残损的心。终会有云散的那一天,我们都生而自由,湖水连天,我和你一起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