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因果，似乎都恍然了。
所谓灵神降，不过是以一子换一世太平。
所谓献子，不过是存续了不知多少个百年的谎言。
所谓坐下童子，不过是毫无未来的绝望。
没有人觉得那孩子的出生怪异。
也没有人觉得那个孩子接下来的命运有任何的不妥。
于灵九朱而言，固然没有丝毫的干系。
但他又不得不继续想下去。
想这灵神降不知存续了多久。
想又有多少的孩子如陈家龚家这般，变作这幅样子——哪里是什么白仙钦点。
分明是某种咒术！
可怜这小镇上竟无一人察觉，甚至还奉若仙人显圣。
正因为那咒术，才让这孩童，乃至过去未来的孩童，尽皆变作那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让他不禁有些不忿，那小狐狸竟是一下子将如此棘手的事情交给了他。
似乎一切都被算计好了一般。
他想要寻那陈家的陈郎——一直都是如此，从未改变，也从未想过做出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
但如今却是陷进了大麻烦里。
此时再想涉水，却是已经不行了。
从那湖水中散溢出来的气息激荡，无不预示着其中的蛇仙已经醒了。
那位在凡间成仙的白仙，正潜伏在水底。
或许正紧紧地盯着二人。
所以接下来要做之事，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一切只为了扫除达到目的道路上的阻碍。
灵九朱这般安慰自己。
同时也为那蛇仙感到不耻。
明明已经是仙人身，竟仍旧做着山野兽的事情。
明明可以飞升仙界，却缘何贪恋此凡间一切，反倒是被困在了这里。
这么想着，心里竟也生出了些许愤怒。
他可以不管凡人生死，谁家的孩子出生了，谁家的孩子死了，与他何干。
也可以不顾此处生灵，谁维护着白仙祠，谁又设计陷害于他，那又如何。
因这些都是凡人尔。
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寿命短暂的可悲生灵。
虽喜他们存在的凡间，却也知晓——他们本就不属于一个天地。
但偏偏不能看着与他同为仙的存在，却做出如此折辱这一字的愚蠢事情。
便没有去管身侧的赤霞，挥手间便飞身下去，径自站在了街上。
无人注意到这一切。
就算那天际有金光闪烁，降落到地上化作二人，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周遭行人仍旧在各忙各的事情。
有人刚刚将灯烛挂上屋檐。
也有人做好了纸船，朝着湖边走去。
一切都如同过去，直到——两人出现在湖边。
……
那一瞬，似天地骤变。
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变成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
唯独湖边一个老人，指着灵九朱和赤霞的方向，尖声道。
“你——你们是！”
“若是欲活命，便闭上嘴罢。”灵九朱冷冷地说道，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思花费在这些凡人的身上，如今全神贯注看着的，便是那水中之物。
老人被灵九朱一番话气得半死。
浑身不住颤抖着。
又觉得这小子看上去有些眼熟，还以为是这镇上谁家的子嗣，正要大骂竖子，却又徒然听见那远处湖面一声惊天爆鸣。
本就平静的水面上，却是泛起了水浪，且那浪越来越高。
有无数气泡从那水底冒出。
隐约可见有一道硕大的黑影正在水中翻动。
而老人的意识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下一刻，随着一道惊天怒吼自水中穿透而出，却是几欲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越水而出！
这一瞬，天地尽皆静止。
这一瞬，所有凡人的动作、意识、眼前景物尽皆静止。
唯一能动的，只有岸边的两人。
一袭红裙的赤霞，以及——灵九朱！
那庞然大物凌空。
盘桓在这湖中心的位置。
三颗硕大的头颅吐着信子，六只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岸上仅有的他。
“仙？”
灵九朱口吐一字。
双目眯成了一条缝。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显现出原形的蛇仙。
只是看着这盘桓的白色巨蛇，灵九朱心中又是一动。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不对，不是仙，而是似仙非仙之物……你不欲成仙，志不在此……”
“区区谪仙，懂得到是挺多。”
三首白蛇徒然其中一首张开嘴，竟是露出人性化的讥讽笑容。
随即便是低沉的混杂声音，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是男是女。
而在那三首白蛇言出后，灵九朱也是终于面色完全地变了。
“……你可知如此做法，是逆天而行？”
“若我修炼成这九阴之躯，逆天了又如何，天道又奈我何！”三首白蛇冷笑，言语之间这湖面的浪竟是已经达到了半人高，“待吞了你，我又何止生长出一首，届时就算有仙界真仙察觉，为时晚矣！”
言天地初辟，有蛇生九首，睁目则日月无光，张口便三界荒泽。
其名曰：九阴。
为天地初生之蛇，后三界蛇灵异九阴为先祖。
九阴终肆虐无道，为初代仙帝斩于洪荒之外，现已无迹可寻。
而灵九朱却是知晓，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却是亲身经历。
甚至那仙帝斩杀九阴的时候，他便远远地见到了那架势，仙帝一剑挥下便是天地重归鸿蒙，宛若重开天道一般，让他心生畏惧。
从那以后，蛇灵返祖成九阴之法便被天道所弃，万灵皆不可效仿。
也不知如今这条白蛇是如何寻来的法子，竟是偷偷摸摸地在凡间修炼到了三首的地步。
此物非仙，却似仙！
灵九朱终于明白过来当初感觉到被人注视的目光来自何处。
但同时他也有些疑惑。
经历的这一切中，总有些违和的感觉。
譬如……
心里正百感交集，却听那三首白蛇一声怒叱。
不由分说已经开口，其中一首朝着灵九朱的方向冲去。
丝毫没有继续与之说话的打算。
灵九朱本想按照心中计划，却四下打量发现早已不见了赤霞踪影，不由得心里也是有些懊恼。
怎么关键时候人就不见了呢。
也不做多想，手一挥便是一道剑芒流转全身。
待那蛇首临近的一瞬，却是已经驾着剑芒，破空而去。
蛇首也是灵巧，竟是直奔灵九朱。
却是那蛇眼里散溢着某种力量，让灵九朱下意识地要分开心神。
“区区谪仙，看我仙法厉害！”三首白蛇又是一阵呵斥，第二枚蛇首也动弹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之意朝灵九朱冲去，“再将你吞了，我九阴之道指日可待！”
“哦？这么说……你过去也吞了仙人？”
灵九朱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意思，下意识地问道。
而那三首白蛇也没有隐瞒，显然已经将灵九朱看作是囊中之物。
“昔日我还是普通蛇妖的时候，便吞过一位仙人遗褪！”
“原来如此。”灵九朱闻言，微微颔首，心里已然有了计较，但又有些不放心，接着问道，“看来你成仙的契机也是那仙人遗褪的缘故？”
“自然。”
蛇妖果真只是蛇妖。
灵九朱心里暗自摇头。
虽说获得了堪比仙人的力量，却也智力不过如此。
这么想着，灵九朱又驾驭着剑芒，堪堪避过了那两只蛇首的围追堵截。
只是在这一段时间内，从三首白蛇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类似魅惑的力量，却是更甚。
让灵九朱更加有一种被迷惑的感觉。
身体的灵巧程度也明显下降了许多。
但这一回，灵九朱却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地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也不顾两只蛇头阻挡，直接一个闪身，出现在三首白蛇第三只蛇首的正前方。
“怎的，谪仙你愿主动为我所食？”
沉闷的声音响起。
三首白蛇的眼中红光越发强盛，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竟是身躯暂时停止了动作。
灵九朱却是脸上露出了笑容，微微摇头。
“我非是想自投罗网，只是想在这里再给你一个机会。”他淡淡地说道，已然双手背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将那陈家的陈郎给我，今日之事我可以揭过，不再为难与你。”
“陈家的……嘿嘿，那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没想到你这谪仙如此有趣。”
“不知道友可愿助我？”
灵九朱再问。
虽然心里已然知晓这三首白蛇的答案，但仍旧是问了出来。
而结果也显而易见。
“你这谪仙——怕是谪落到这凡间以后摔坏了脑子！”
言毕却是张口就要吞噬灵九朱。
只是灵九朱未曾再做闪避，反倒是口中轻念。
“我已然知晓你底细。”
“那又如何！区区谪仙尔——”
三首白蛇嘶吼着。
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让整个天穹都要暗淡下来。
伸展开来几乎笼罩了大半小镇。
第三只蛇首张开，吐露出一对尖牙。
只是那巨大的蛇口却在张开一半的瞬间，停住了。
“你不是仙。”灵九朱冷冷地说道，言语中早已不带有丝毫情绪波动，“你也从未成仙。”
“那又如何，我走的乃是昔日先祖九阴之道！”
“你也不会仙法，你的一切——都不是你之物。”
言罢，灵九朱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庞大蛇身的某一处。
“不过是吞食了某个仙人的遗褪而已……呵，没想到我竟也沦落到这一地步，竟会被你这虚张声势的小蛇给吓住。”
灵九朱不知晓这三首白蛇后面的话有没有听进去。
因为就在刚才，那只蛇口已经紧紧地闭了上去，将他整个人给吞入口中。
前方是一片黑暗，未知处传来一阵吸扯之力。
似要将灵九朱扯进无底的深渊。
但灵九朱并没有惧怕。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虽然这计划一直在更改。
“借来的东西，终归是借来的。”灵九朱话语中，不知何时竟恢复了往日气势的一丝，他一只手向前平伸，口中念念有词，“便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仙术——让你见识一番，我灵族的仙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