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会好的。”
灵九朱与胡月灵回到了只属于她一人的木桌前坐下。
轻声与她呢喃着。
胡月灵只是笑笑,只是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苦涩。
一切都会好起来,这种话谁都会说。
但真正好起来又是什么时候?
胡月灵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灵九朱也是。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四下还是没有赤霞的身影,灵九朱终于是忍不住站起了身子。
他的视线大部分时候都落在穆然的身上——既然已经寻到了孽缘的源头,自然不好让他逃走。
胸口已经消失了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让他的心静不下来。
“我见到我娘了,姐姐……下次再见。”
“弟弟下次可别再来了,这地方乌烟瘴气的哪里容得下你……话说你娘在哪儿呢?弟弟……咦?”
只是一个恍惚的洪福,胡月灵却发现自己身侧的身侧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却在烦躁的这段时间里,忘记了烦躁的缘由。
“弟弟……是谁来着?”
身侧莫名地多了一把椅子。
也不知是何人摆放,在这里又坐着谁。
只是有一段记忆在迅速变得模糊。
不远处人流中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影子,胡月灵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
却是见到那穆然正在不远处的木桌边上猛地一拍桌子,又将一枚筹码落在了桌面上。
当即脸色一黑。
原本心里不适应的感觉也顿时消散一空。
……
穆然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木制筹码。
这是他近三个月以来赚到最多的钱。
接下来是乘胜追击还是见好就收?
那种事情还用犹豫吗?
念及至此,穆然甚至嗤笑了一番自己。
那位说得不错,今日的确是他气运最旺的一日。
只要在今天将所有的欠款还清,不仅可以在长安有一座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别院,甚至还能接触到一些曾经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大人,从此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甚至是一些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不是得得到相应的回报嘛。
而今他也真正得到了回报,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那位到底有什么企图——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二十六年前,是他带着年迈的祖父搬进了故居。
也是他将属于祖父的一切传承了下来。
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这一切。
只为了今日!
那个碍事的百草堂主人终于受了重伤,甚至是死了也说不定。
就算日后要寻仇,他也有十足的把握活命。
修道者不能对凡人出手——这是规矩,是规则!
那位曾经亲口道出,同样是修道者,那位应该也不会骗他。
心里正这般想着,他看着方才被自己拍在“押小”方格里的木制筹码,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气运这种事情太玄乎了,多年经验告诉他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次博弈里。
虽然有那一位做担保,他仍旧用一枚枚筹码作为探路的石子。
如此赌局已经持续了有将近二十把,每一把都是他胜。
渐渐地——他也开始有了自信。
“二二三,小。”
“买定离手了啊,开——二二三小!”
稚嫩的声音之后,却是庄家一声疾呼。
骰盅打开,里边三个骰子点数历历在目。
二二三。
果然是小!
穆然心里越发激动,刚收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筹码,将自己的全部家当落在“押大”的格子里。
今天实在是丰收,单是属于他的筹码就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穆然正想着今天会赚得满盆钵盂。
却是再次听见了那道稚嫩的声音。
“六二一,小。”
同时一只小手伸出,将一枚钱放在“押小”的格子里。
赌坊里用的都是筹码,自然不可能都用真金白银。
所以就算有人用钱压在台子上其实也不作数。
但却没有人来管这道稚嫩声音的主人——因为在这些人眼里,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唯一能感觉到此人存在的只有一人——穆然!
穆然低头,正见到了他。
矮小的身子,单薄的月白色长袍,这长袍眼熟,甚至都能隐约间见到血迹。
是他!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已经受了重伤了吗?
那位给的神兵应当已经让他受了重伤才对,为何——
穆然呼吸刹那间变得急促,心里旋即一片空白。
只是随着骰子在骰盅里不断翻滚的声音传入耳中,看着庄家的手在半空中不断摇晃,他的思绪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修道者不能对凡人下手!
这是铁律!
他的心里将这句话默念了不下百遍,终于情绪平复了下来。
和眼前的事情相比,其余的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那小子在桌上留了一枚钱,正押在与他相反的格子里。
这让他心慌,因为上一回对方在还没有等着开骰盅的时候就准确地就报出了准确的数字。
但那又如何,他相信自己今天的运气,就算是修道者也无法阻挡。
“买定离手——”庄家大喝,同时数十双眼睛紧紧地盯在庄家的手上,灵九朱的身形一点点被挤出了人群,只是那双眼睛仍旧盯着人群中的某个,听着庄家呼喊着,将手掌离开了木桌,同时翻开骰盅,见到里面显示的数字,“六二一,小!”
“什——”
穆然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怔怔地看着桌上自己亲手押着的筹码上——那些筹码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四周有人知道穆然是何人,不由得也是一阵唏嘘。
“穆大爷这一回运气好像不行啊,要不等下次?”
“穆大爷如果想再杀一局,我这儿倒是可以借你一些钱,不过一个月四分利……”
只是那些碎语还没有完全说完,穆然已经冷笑一声,拂袖从这群人中间离开。
见好就收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没有达到那个层次,就算赚了再多,也还想要更多——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但见到不好的就立马收手的手段,却是已经在这些年里变得炉火纯青。
今天运气一直很好,都是那个百草堂主人的错!
那位说得一点也没有错,百草堂主人果然该死!
穆然心里嘀咕着。
又开始有些烦闷了。
四下张望着,却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了那孩子的身影。
便向赌坊里再借了一些筹码,朝着一张赌桌狠命摔了下去。
……
那个本应该不存在于这里的孩子,似乎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真晦气!”就连他现在都觉得今天实在是运气差了一些。
在今天输了第一把后,便再也没有赢过。
甚至对那个人说的话竟也有了一些怀疑。
自己是否当真有那么好的运气?
便索性在东市买了一些酒,摇摇晃晃地朝着东市之外走去。
只是才开始走了几里地,又蓦地一个闪身,整个人藏在了巷子里。
时值黄昏,东市之外完全被一片金黄笼罩。
对于东市里的人来说,日月交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东市的天空,永远都是暗的。
可惜穆然还得离开东市,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抬头望天,他不禁感慨,怎么还没有到夜里。
今天也是空虚的一天,似乎和昨天以及更早些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穆然心里却多了一些东西。
恨意。
都是那个百草堂主人的错,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会输得那么惨。
都是那位大人的错,若不是那位,自己的心里又何曾有那么大的落差。
若不是那一位——当年的他或许不会接触赌坊,或许就能和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念及至此,却是不慎脚下一滑,向前扑在地上。
又是一阵哀嚎。
……
“我又输了。”
昏暗的烛光下,方桌前的一道身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一枚玉质圆环放在了桌上。
他声音有些沙哑,听不清是多少岁的男子。
就连藏在昏暗光线下的身形也被黑袍裹住。
“这是答应好给你的东西,放心……该是你的,我绝对会原原本本地给你。”
“这可是你这百年来输的最惨的一次了。”方桌对面的声音有些尖细,烛光掩映下是一袭身穿红裙的女子。
正是赤霞。
她正襟危坐,眼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因为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只是可惜得很,今天或许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对赌了。”
“当初在仙界的时候我的阴阳棋就下得不好,没想到在凡间那么多年岁了仍旧没有一点长进,不过好在我棋艺不精,却有那么多的棋子可供驱使。”
沙哑声音的主人无奈地笑道。
虽然输了赌局,但他的心情似乎也不坏。
“果然是有他的记忆吗?你们这一族也真是……”
“既然如此,我这便走了。”赤霞收了桌上的玉质圆环,便起身欲走。
却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黑袍身影。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你知晓我有什么,只是一直不曾问我当年的事情。”
“我不需要知道。”沙哑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冽,“当年之事就算有再多的隐忧,将我害得这步田地的人也有他一份——既然他来了这里,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回去的!”
赤霞眼中神色不变,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欠身之后,便整个身子没入了昏暗之中。
“只是从今天开始,四方赌坊里可就少了一位红姑娘了。”
“哼!我可是不会放弃的。”赤霞的声音消失在暗处,最终连她的人影也寻不见了。
又过去许久。
沙哑声音的主人伸出手,一只看上去有些稚嫩的小手落在桌上。
手指划过桌面,拾起一枚黑色的棋子。
桌上用玄奥的曲线画着一根根网格,每一处节点都落着一枚棋子。
而每一枚棋子或是黑色,或是白色。
“我和你的赌局才刚刚开始呢。”
“当年我棋差一招,今日我已然胜过了你,你给我等着——灵九朱!”
一声脆响,指尖的黑色棋子瞬间化为齑粉。
他蓦地站起了身子,身上黑袍落下。
烛火将他狰狞的表情变得更为可怖。
“我也不会放弃的,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