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根铁链荡在黑暗中。
每一寸，每一段都被冰封住，任凭风吹得再紧也不曾移动，它们从山石中穿插而过，每一根铁链上都还泛着暗淡的白色流光，上边不见丝毫古旧的模样。
所有的铁链一齐向下延伸。
不论是从中间断了连系的还是仍旧连接着什么的，尽皆带着森然肃杀的气息，似乎在过去这里曾经发生了一些什么。
继续朝着深渊下潜。
上方天穹投下的光源已经变得无力。
四周除了一片黑暗，以及一根根铁链散溢出来的白色流光之外，什么也没有。
四周峭壁应当篆刻过某种符箓。
如今也失了灵性，只能在暗淡的光源中稍稍看见一些痕迹。
这便是琅嬛阁之下的光景。
是一众修道者将此地废弃了多年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虽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曾变化。
不知是何时开始，深渊的某处突然亮起一道蓝光，比风更冷的气息就在这一刻弥漫于此，光源中站着一道身影，在沉寂了片刻后，一步步朝着前方走去。
“很好。”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之声，以及一丝别样的情绪，“你果然早就已经醒了，甚至只差一步便能挣脱束缚。”
脚踏虚空。
面前是一条虚幻的淡蓝色流光组成的小径，自灵九朱的脚下生出，每走出一步便有一寸小径碎裂。
此处是深渊最底部。
峭壁裹挟着一湾清水，在这方天地间竟是不曾结冰。
无数道铁链交错。
将一道人形身影紧紧地缚住。
那人形身影非是凡人，甚至都不可以被说成是人，只是存在与人相似的身体——那可是足有九丈高，头颅七窍分别有一根铁链穿透，却不见鲜血，原本属于两耳的地方生出一对牛角，眉心裂开，竟是一只重瞳。
除此之外，那头颅上的一切竟是和人长得一模一样。
此兽双臂展开，每一根骨头，每一处关节都被铁链锁着，上半身赤着，唯有下半身穿着些。
正有一根石柱，从此兽的身下径直穿出，穿透了整个胸口。
虽说没有半点动静，但只是看着那巨大身躯，心里便有一阵阵敬畏的情绪油然而生。
似在看着神灵。
而此兽却绝非神灵。
那是在久远的过去便存在于此，只差半步便能破碎虚空飞升上界的妖仙！
灵九朱话音刚落下，却见四周的锁链有几根徒然一阵颤动，而那巨大身躯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唔……”
“修道……者……该死……”
粗犷沙哑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让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泛起一丝涟漪。
同时一股桀骜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是灵九朱仍旧不为所动。
他的身周淡蓝色火焰化作一道道利刃，随着一个响指，分别落在那巨大妖仙各处关节。
“吼——！”
越发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深渊，黑色的空间里银白色的铁链四下飞舞。
那巨大妖仙吃痛，却在挣扎了不过数息后硬生生地止住了咆哮。
另一边灵九朱已经降临大妖的头颅近侧，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霎时一股更为冷冽的气息肆虐，瞬间变将桀骜的气息盖过。
“不许动。”
“不许吵。”
“安分一些。”
灵九朱一声怒喝。
同时四周的淡蓝色流光变得越发璀璨，让那大妖的嘶吼声更甚。
然后面前的妖仙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对灵九朱来说这妖仙就是一个孩子。
而如何与孩子相处，他早就已经有了些许经验——没有什么是比打一顿更能让孩子安静下来的方法了。
“很好，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他对妖仙的举动很满意。
微微颔首。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些事情了……怎的还不信我？放心，我若是要杀你，你岂能活到现在？”
“我是谁？我是……”
有生灵的地方就有生意。
只要结缘，便处处都是商机。
他一直这么认为。
……
趴在石阶的尽处，喘着粗气。
也不再顾忌什么形象——或许早就已经不存在什么形象了。
两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沙土，纵然身周有淡蓝色流光护着抵御外在的寒冷，仍旧无法将心中的恐惧压下。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
从深渊之底传来的怒吼让人心悸。
就算不向下看去，也有一种要被深渊吞噬的错觉，仿佛整个深渊都活了过来。
是大妖要破开封印了吗？
明明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了。
明明知道最快到达那里的方法——却只能不甘地趴在这里。
心里再次回想起当初前辈说的那番话，不禁又有些恼。
“哟，倒是一个没落下，看样子都活着到了这里呢。”前方不远处传来稚嫩的声音，光是听着心里便涌起一股无名火。
也不知那种愤怒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明明知道不可能是对方对手，心里的某种冲动却仍旧无法抑制。
“既然到了第一峰，那赶紧过来先休息一晚如何？”
少年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
一如既往地——
“没错，这里就是寒山第一峰，曾经寒山修道者聚众吐纳修炼的地方，同时也是他们招收弟子的地方。”
寒山第一峰。
万丈高山便是一把剑，剑尖燃着一簇金色的火焰。
而阶梯一般的阁楼便如同剑鞘环绕在山峰四周，并不是建立于山峰之上，而是以某种阵法的力量依托于虚空。
狭窄的地面，一端是鲜有人跨过的天壑，一端是一座半塌了的三层阁楼，白色的冰凌结成了花，开在朽木各处。
灵九朱坐在阁楼前的石阶上，低着头。
看着面前耗尽最后一分力气的三个少女。
心里有些得意。
看吧！
总有机会的！
只要在这寒山，只要还没有到达最后的终点，只要还有结缘，就断然不可能有做不了的生意。
“当年寒山修道者说过，只要是走过登天阶的人，都是寒山弟子——所以你们从今天开始也可以将自己视作寒山修道者。”
“寒……寒山不是已经没了吗？”
“寒山修道者当然已经消失了。”灵九朱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不改，“但寒山可还没有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