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咖啡的热气，慢慢升起，氤氲了周围的光线。魏伊人冷冷地笑，笑容如同一朵盛放在暗夜的莲花，娇艳而诡异。她说，我会离开。

她坐在他的对面，一如往常地安静，仿佛只是一株植物。一刹那，赵惜年感觉他们相隔数千年。

赵惜年走过去，抱住魏伊人，紧紧地，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眼泪流出来，沾湿了她的发。

他说，你不要这样。她已经有了孩子。我爱你，但是对不起。

魏伊人的眼神在夜色中游离，这是逃不过的宿命，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离开，会让一切拥有被原谅、被淡忘的理由。

赵惜年，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让我感到绝望吗？

就在这一刻，魏伊人才知道，所有的约定都是不算数的，因此永远无法兑现。而和约定一样，没有用处且失效的还有安慰和依赖。

时间停滞，不能延续。曾经深刻而焦灼的感情，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泡沫。太阳升起来，光线照耀着斑驳的影子，连同那些无法被清除的腐烂气味一起蒸腾，来不及消失，如此而已。

惜年，还记得学校里那些樱花树吗？每一个春天它们都很美。

惜年，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条围巾吗？那是我织的第一条围巾。

惜年，我很想再看一次你当主力的篮球赛。你不知道，每一次我都很开心。

惜年，我很想再和你一起去爬山。我这些年都没有见过枫树如血的叶子了。

惜年，……

惜年，如果我们还像刚认识的时候，该多好……

伊人，以后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会懂得珍惜你的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伤心难过。

惜年，以前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天空底下，似乎也是两颗贴不近的心。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不想在我拥有爱情的同时，让自己纯真的心流逝。所以我只想和你分享好的事情，不想把灰暗的事情告诉像阳光一样的你。

赵惜年就那样紧紧地抱着魏伊人，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他们之间有太多美好的回忆，然而这一切都将被封存起来。

那一年，学校里有大片大片的樱花树林，纷纷而落的樱花，像雪一样，落在她的头发上，身上。赵惜年轻轻拂去魏伊人身上的樱花，顺手摘下一朵，插在她的鬓边，拉起她的手，奔跑在樱花雨里。

图书馆后面的草地，柔软而丰盛。他们背靠背坐着，流连于春日的光景。他念诗给她听，你是人间四月天。她回过头去看他，眼睛里满是泪水。

赵惜年握住她冰凉而柔软的手。

……

红叶如血，山间有颓落的秋叶，踩上去脆响。他们一起去爬山。魏伊人靠在石头上，阳光从山林间洒下来，很清爽。北方的山，有一种肃穆和静谧。他们从山间穿越，一条小溪，在夕阳照射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像是电影里的某个镜头，充满神秘。

他们来到一个寺庙，有些破败，但是干净而整洁。阳光明媚，点着的香散发出淡淡的味道，有缕缕薄烟。她看着院中疏朗的树枝，出神，感觉生命只是一场幻觉。

……

他们相识后的第一场雪，很大，压断了树枝。她说，这样的雪很美，有决绝的力量。

她拉着他穿梭在树林间，不管不顾，湿了鞋袜。她给他带上自己亲手织的围巾，然后拥抱，没有说话。树林边缘昏黄的路灯，雪花像萤火虫。

雪越下越大，世界一片洁白。她说，希望每一个有雪的日子里都有你。他说，一定。

伊人，是我错了。

爱没有对错。有的时候它只是一种原谅，是对彼此的救赎。如果不能原谅了，那就是爱也走到了尽头。

惜年，在今天之前，无论是什么我似乎都可以原谅你，就像曾经一样。然而唯独这件事情、这个人，让我无法原谅你。

会好起来的。

有些病，不是按时吃药就会好的。

惜年，上帝让我们遇见的太早，而缘分又给的太少。

5、

深夜，魏伊人回到旅馆，没有开灯。月光照进来，有波谲的色彩。白色的床单，简单的家具，都还是这样，没有变化。

借着月光，她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黑白照片，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依偎在赵惜年的怀里，安静地微笑。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甜美如花般脆弱的容颜。一直忍着的眼泪流下来，割开了打在脸上的月光，如同一道一道的伤口，没有愈合，裸露地疼痛。

她的心仿佛碎了一地。也许502胶水也不能把这颗心粘好了吧？她淡淡地说。

魏伊人将钱包放起来，打开床灯，那如豆灯光，让人联想起飞蛾扑火。女子都如同那飞蛾，都是这样傻，明知道前面有火，还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总不过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她把自己按在被子里，强迫自己睡觉，却徒劳地睁着眼睛。身体如同溺水一般失去知觉，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僵硬，迟钝且没有感觉。

车子疾驰在公路上，积雪已经被扫在道路两边，闪亮的霓虹灯飞快地掠过。清晨的天空还是鸽灰色，天边有薄薄的淡紫色。她在车窗上看到自己的脸，车灯和人影一闪而过。她一早带着自己的包，前往车站，准备离开。

毕竟是繁华的大都市，清晨的车站也是如此忙碌。未睡醒的城市，未睡醒的旅客，未睡醒的司机，身边的吵闹，似乎还在梦中。

魏伊人看到赵惜年站在车站的入口处，就像以前一样，他们之间隔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出租车停下来，她付过钱，在车子旁边站着。脸上又有了那种甜美而安静的微笑，像一朵浸过水的莲花，掩盖着一夜的落寞，悲伤和无奈。

也许遗忘是对过往最好的纪念，我们都别无选择。

魏伊人微笑着向赵惜年走过去，路途如同一万光年那么长。

当汽车汹涌而刺耳的刹车声呼啸而过，惊醒了还在梦中的城市。整个冰冻的城市，破碎分离。她倒下来，倒在一片未曾清扫，也不曾踩踏的雪地上。阵阵的疼痛席卷了魏伊人全身。

世界一片寂静，远处的赵惜年推开人群向她奔来，她隐约感到他的泪在脸上晕染开来，如同以前一同画过的中国画，一滴水，一片惊艳的色彩。

人群躁动，人们眼神里的恐惧，惊慌，惋惜，无奈。巨大的城市，如同空洞，深不可测。电影里出现过很多这样的场景，什么都没有，只是安静。

魏伊人的世界，越来越安静，她感受到意识一点点地流逝，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原来，距离死亡越近，越从容。

魏伊人看到了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朵，红的妩媚而诡异。她微笑，想要触摸这如同血液般鲜红的花朵。嘴里也开始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但是她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模糊。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能够永恒的，如果有，那便是消失。

一切终究是会过完的，残存中没有余地。

6、

颤抖的双手，发白的脸颊，不知道这一夜过去了将会发生什么，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黎明和奇迹，但是同样也可能是无边的痛苦和黑暗。

静默，颤抖，愧疚。赵惜年透过icu病房的玻璃看着魏伊人的脸，这曾经熟悉的面容，曾经熟悉的微笑，此时此刻，是那么安静。

他记得把魏伊人送上救护车的时候，那双冰冷的手，那长发上沾满了血迹……他的心一阵刺痛，感觉不能呼吸。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躺着病床上，身上插满不知名的各种医疗器具的人，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多少美好的记忆，那些片段就像是默片电影，在赵惜年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可是，他该怎么办？

“赵惜年，魏伊人现在怎么样了？”第二天一早吴昊赶过来，看到一夜未眠的赵惜年。

“医生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手术挺顺利的，剩下的就是等了……”赵惜年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了车祸呢？”吴昊看着病房里的魏伊人，心里焦急，“还有，你和乔安是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听说她正在哭闹。”

“是我对不起她……”赵惜年用手抓着头发，不住地重复这句话。

吴昊不知道赵惜年嘴里的“她”到底指的是谁，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你回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看着伊人，醒过来了给你电话。”吴昊说着话，拉起赵惜年。

“好，我回去。”赵惜年失魂落魄地走出去，阳光格外刺眼。

魏伊人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阳光明媚，树梢上还有几只麻雀。已经是她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三天。

“伊人，伊人……你醒了？”吴昊急切地叫着。

这几天大部分时间是吴昊在这里，其他的时间是赵惜年请的护工在这里照顾魏伊人。

她恍恍惚惚，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想动却又动不了，疼痛又开始袭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出了车祸。想要说话，发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水……”魏伊人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也许只有那些真正长大了的人才会明白。曾经的那些美好的幻想就是童话，然而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里，童话是不被允许存在的，留下的只是无奈。

那些寒冷漫长的夜晚，魏伊人和赵惜年就在电话里陈述着彼此的期盼，小心翼翼。只是，从来都没有勇气告诉自己，一定可以。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假设让自己知道，这样让人窒息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其实是有未来的。

她一直在医院里待了两个星期，然后被父母接回了家里。那一段时间里，赵惜年去过几次，但是魏伊人没有和他说过话。其实，魏伊人从醒过来，一直过了大半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赵惜年每次来都只是停留几分钟，倒是吴昊来照顾过她很多天。

魏伊人只是笑笑，她不说话，但是心里很难受。对于很多问题，她只是不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