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作者:一只予隐      更新:2019-10-26 16:09      字数:3555

“画画?”董两仪迟疑着试探道:“枢密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辛袂懒洋洋地笑着:“不知道你会不会画画呢?”

“在下不才……”

“那就是不会了?”瑽瑢不耐烦地问。

“……”

“何必想的这么麻烦。”培风直来直去惯了,见不得他们这样虚以委蛇:“现在画一幅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瑽瑢:“……”

培风对上他们的目光,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不可以吗?”

“备纸笔。”辛袂果断的吩咐道。

董两仪略一迟疑,还是伸出右手去握住了笔。

“董公子用惯用的手就好。”瑽瑢在一旁提醒道。

“我不知道沈小姐在说些什么。”董两仪干巴巴地挤出一点笑容,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我当然是惯用右手的。”

“你伤到的是左边的脸,因为你刚刚以为董憬梧有话要对你说,所以习惯性地把左边的耳朵凑了过去。同样,你刚刚想打董憬梧时先握成拳的是左手,喝茶的时候也是用左手端起的茶盏。”瑽瑢说:“董公子还想掩饰吗?”

董两仪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

看他这反应,瑽瑢几乎就要确定他就是那个画师了。

但是辛袂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道:“东西都备齐了,请吧。”

董两仪脸色灰败,垂头丧气的挪到桌子面前,寥寥画下几笔,勾勒出了远山近水的大致轮廓,随后就开始用水墨肆意渲染。

瑽瑢望向辛袂,他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甘心一个即将追溯到源头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凉凉的说:“董公子这不画的挺好的嘛。刚刚怎么不敢承认自己会画画啊?”

董两仪停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脸上尽是惶恐:“因为我,不善用右手作画。”

瑽瑢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董两仪紧张地瞟了一眼辛袂,咽了口口水,说:“我用右手时经常被我父亲斥责,说我不走正道。我怕……”

“董公子大概会参加明年春闱吧?”辛袂问道。

“是……是的。”

“放心,主考官不会知道你是用哪只手写的字的。”辛袂淡淡的说。

忙活了半天,没想到人家一直在担心害怕的竟然是来年春闱主考官会不会计较他是个左撇子。

但辛袂身上去看不见半点气馁的影子,好像他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样。

见着董两仪放松下来,他才问道:“董公子方才说是栽赃,难道早就有了怀疑的对象了?”

董两仪面露尴尬:“这倒没有……我大哥为人不错,明面上没有仇人。”

瑽瑢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漏洞:“那暗地里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董两仪解释道:“我尚未取得官位,兄长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

这个理由倒是很合情合理,瑽瑢点了点头。

“可要真是你大哥暗地里的仇人,我们也不好查。”辛袂说。

董两仪面露难色:“其实我是有猜测的人的。”

“谁?”瑽瑢追问。

“这……”董两仪埋着头却不肯说了:“我不敢说。”

瑽瑢没辙,只好往辛袂的方向投去求援的目光。

辛袂偏过头朝她暖暖的笑了一下,随后对着董两仪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算了。”

瑽瑢:“???”

“不过既然令正尚有嫌疑未洗清,还请她出来与我们交谈一番。”辛袂又说道。

董两仪自然是没有拒绝的份,连忙差人去找了董章氏过来。

片刻之后,董章氏被丫鬟搀着风姿绰约地走了进来。

只见她身着一袭华贵的花笼裙,盘着飞天髻,头上簪花。

发髻之上有几处地方空荡荡的显得不太和谐,瑽瑢猜是她听到有枢密使在场后匆忙摘掉的簪钗梳篦。

尽管如此,但她全身还是笼罩着一股与她气质极为不搭的贵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刻意给一堵泥墙堆砌上了琉璃瓦,黄金漆,白玉砖一样。

如果甄琰在的话,大概还会告诉她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款款行至辛袂面前,福身行礼。

再抬眸时,她眼间噙着泪水,眉头轻蹙,微咬下唇,看起来一副不胜惶恐的模样。

辛袂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问道:“听闻夫人曾用一坛酒换来了你大嫂的女儿红,可有此事?”

说这话时,他刻意往前半步挡在了董章氏与董两仪之间,确保他们二人之间不会有视线的交集。

董章氏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道:“当然不是了。那坛女儿红是大嫂送我的。”

瑽瑢在一旁偷偷观察到董两仪已经变了脸色。

辛袂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措辞没有异议。

董章氏悄悄瞄了一眼他的表情,才悠悠的继续说道:“大嫂平日里就爱塞些不要的东西给我,我的屋里有很多她穿下的旧衣裙,和一些她的被磨去了光泽的钗环。”

“噢?”辛袂问道:“这坛女儿红是她不要的?”

“也不算。”董章氏为难的说:“原本大嫂是很珍爱这坛酒的,可是一个月前大哥一直去勾栏听曲,恼的大嫂吵了好久,所以就把这坛女儿红丢给我了。”

“一个月前?”瑽瑢插话问道。

“对。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正好是瑽瑢初见辛袂的时间,随后不久吴禳的事情就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可是按照时间来说的话一个月前吴雍也应当流连在勾栏。

“可是寻常的市井妓?”辛袂没有出声,她又问道。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董章氏仿佛被她吓到,眼里满是委屈之意。

“是教坊司的歌妓。”董两仪在后面说道:“我与大哥去过几次。”

瑽瑢沉思片刻,对董章氏说:“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董章氏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右手手掌。”瑽瑢重复了一遍:“请给我看看。”

董章氏犹豫了片刻,还是哆嗦着伸出手来任由瑽瑢仔细翻看。

她的右手远不及普通的贵妇人那般细腻,相反的还有些粗糙,可是却没有留下瑽瑢的牙印。

昨天的瑽瑢遇到的人,不是她。

她放下董章氏的手,回到辛袂身边。

“我们先回去吧。”辛袂说。

“好。”

辞别董两仪夫妇,辛袂和瑽瑢上了车,培风也被辛袂打发走了。

辛袂突然问道:“你似乎看起来心情不好,是因为董章氏不是昨天害你的人吗?”

“不是。”瑽瑢垂着头,兴致不高:“只是觉得本来这个案子都快要浮出水面了,现在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很难受罢了。”

“那……”辛袂认真的建议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

“去不去?”

“去!”瑽瑢坚定的回答道。

“不过这个董家的家仆也倒真是有意思。”辛袂又说道:“一半的人说董章氏为人猖狂,经常欺负她大嫂,另一半的人供词却恰恰相反。”

“各为其主罢了。”瑽瑢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是吗?”辛袂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反问道:“那你更相信哪一种呢?”

“当然是董章氏欺负她大嫂了,董憬梧只是一个小孩子,难道他说出的话也会有假吗?”

“那如果他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她看到的呢?”

“嗯?”

“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所以能看到的视野也比成人要少。如果有人刻意把事物的一半隐藏起来,只让他看另一半,你觉得他有能力分辨真假吗?”

“可他能接触的人……难道是他的乳娘?假装不小心,然后让他逃出来,‘偶然的’碰见事情的片面?”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他自己逃出经验了,也有可能是他的乳娘放他出来的。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像垂髫小儿一样只看到事物露出来的一半。”

“你这么一说……”

“怎么了?”

“我倒觉得董章氏不可疑了。”

“为什么?”辛袂笑起来。

“因为她今天穿的挺华丽的。她在家里,也没有参加宴席,却盛装打扮,应该是新得了许多首饰。而且我刚刚发现她的手略微有点粗糙,不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那她在家的地位应该是不高的。”

“可是当你问董两仪他的大嫂是不是一直被欺负时,他也没有否认。”辛袂说。

瑽瑢点点头:“是呀,他们夫妻俩的话完全相反呢。”

“对了。”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刚刚董章氏说没有用酒换女儿红的时候,董两仪脸色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生气吧?”瑽瑢捏着耳垂:“没看清,反正怪怪的。”

辛袂把目光投向车外,瑽瑢又问:“你说起董两仪我倒记起来了,刚刚他突然进来打断了我们,你说凶手不止一人是什么意思?”

“只是猜测。”辛袂打比方说:“就像你用惯了绿萼,你会干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换一个婢女吗?”

“不会啊。”瑽瑢回答的很肯定。

“所以一个画师也不会频繁的换书童,既然画师不是同一人,那么书童也不是。”

“噢。”瑽瑢了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想起刚刚董两仪闯进来喊的‘栽赃’我现在倒有点相信了呢。”

“瑽瑢。”辛袂突然一脸严肃看向她。

“怎么了?”

“如果你的夫君突然送了你一大笔贵重的首饰,你会怎么想?”

“?”瑽瑢一脸愕然:“什么夫君?”

“只是一个假设。”辛袂无暇顾及她的羞赧,急切地问道:“你会怎么想?”

“我会想……他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瑽瑢迟疑着答道。

“那董章氏新得的首饰是谁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