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一时语塞。
对于这么敏感的问题,他不知道如何解答。自己在后世的婚姻是非常美满的,他和妻子两人相爱多年后才结婚,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古代这些女子的凄苦。
而且高蝉居然说出如此话来,更是让李澈觉得此女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年代。
见李澈不语,高蝉忽然吟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是骆宾王《在狱咏蝉》诗中的后四句。李澈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特别是最后两句,明显表达了知音难遇,苦闷难抒的意义,李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见李澈仍然不说话,高蝉叹道:“算了,和你们这些武夫说这些诗句,真是对牛弹琴了。看来我是白来一趟了,就此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李澈忽然喊道:“我答应你。”
高蝉猛地站住,转过身来,眼中涌出一片激动地泪花。她在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笑着奔到李澈面前。
李澈沉声道:“你记住,我答应带你去,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的诗句,还有你的眼泪。”
高蝉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人家还以为你听不懂这首诗呢。”
尽管李真不太愿意,不过大哥有命,当兄弟的自然没有话说。李澈让李真从军营中找到一套适合高蝉的衣服,高蝉笑着接过去,跑到一处角落中,过不多时,便小跑着来到两人面前。
李澈端详了一下,衣服正好合适,帽子也把高蝉的万缕青丝都收拢在一起了,不过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合适,看了又看,说道:“哪里都好,就是脸色太白了,不像个军卒,来,把脸上抹些泥土。”说着弯下身去,用手在鞋底上蹭了蹭,抬起手来,想要给高蝉的脸上抹几把,忽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一只手便僵在半空。
高蝉冰雪聪明,哪里还不懂得,她嘻嘻一笑,伸出小手在李澈的手心中抹了两把,然后背过身去,在脸上一阵摩挲,再回过身来时,原来粉白的面容,如今变成了黄褐色。不过夜色渐深,李澈看的并不仔细,只是借着不远的灯光看到高蝉双眼反射着明亮的光。
李澈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不过刚才和高蝉小手接触的那种柔软的感觉,让他回味良久。
两个人忽然之间互相看着对方,李真忍不住咳嗽一声,让李澈从无限地遐想中醒悟过来,他干咳一声,说道:“高小姐,你跟在我身边,和我二弟不要分开,也千万不要说话,知道了吗?”
高蝉点点头,笑道:“你不要总是喊我高小姐,你可以叫我蝉儿。”李澈又干咳一声,说道:“走吧。”
一番折腾,比原来计划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李澈掏出怀表来,此时时间正是六点半。高蝉瞥了一眼李澈手中的怀表,没好气地说道:“这个就是你从西洋人那里买的什么怀表吧,我也要看看。”
李澈笑道:“高小姐,这可是违禁之物,你身为知县的女儿,如何碰得?”李澈自然是暗指当天高蝉的行为。高蝉脸上一红,随即说道:“有什么稀罕的,回头我也找西洋人买一个就是了。”
“只怕那西洋人看到大小姐,跑路还来不及呢。”
“不是跟你说了吗,叫我蝉儿,不要叫什么大小姐了。”
来到把总府门前的时候,门前已经是热闹一片了。门口不断有人送来贺礼,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在那里迎来送往,不时的吆喝着:“城北王举人送贺礼,羊脂白玉瓶一对。城东李员外送贺礼,山水屏风一副。”
门口两侧两个大大的灯笼,上面写着“吕”字。门里面的院子里,一片灯火辉煌。灯光加上月光,将整个大院照得如同白昼。
李真递上贺帖礼单,管家大声喊道:“小旗官李澈送贺礼,望远镜一架。”李澈迈步走入大门的时候,高蝉在旁边小声说道:“几两银子的东西,亏你还拿得出手。”
李澈头也不回的说道:“礼轻情意重,何况这望远镜乃西洋之物,国中少有。所谓物以稀为贵,你懂什么?一会儿不许说话。”
高蝉哼了一声,撅起小嘴,跟着李澈和李真进了大门。
把总府并不是太大,进大门后是一个大院子,两侧有厢房,正对着大门的是正房。估计正房后面是后院,女眷等都住在后院,一般大户的根据也都是如此。
此时在前院中摆起了二十多张大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不少人在聊天或者打招呼。有个家人将李澈领到位于靠近正堂侧面比较边缘的一张桌子上,白雪峰、索朝阳、柴明等小旗官们已然在座了。两位总旗官不在此桌,估计是因为职位的原因。每张桌子能坐十几个人,算下来也有两百多人来参加贺喜。吕把总之子订婚大喜,能赶上几次?况且女方还是高知县的女儿,县内有头有脸的人都争先恐后的到了。
在这些大桌子周边靠墙的位置,安放了些比较小的桌子,是给诸如家丁、亲兵、差役等人准备的。李真和高蝉便坐在了离李澈这张桌子最近的一个小桌上。
柴明看见李澈到来,笑道:“李兄弟,你可来晚了。来来来,到坐到哥哥这边。”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空座位。
柴明是所有小旗官中和李澈做合得来的,两人平时接触也比较多。很多军中的情况,都是柴明介绍给李澈的。
李澈一笑,欣然入座。
此时喜宴尚未开始,不过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一些凉菜和水酒。几个小旗官坐在一起,谈论着此次订婚大喜,一边喝着酒。不多时,县衙捕头罗自立、行军文书谢贤达和哨探队长秦天晓也过来了。
谢贤达笑着招呼众人,落座后,问身边的索朝阳:“索旗官,不知道这次给把总大人送来什么贵重贺礼呀?”
索朝阳脸上一红,笑眯眯地说道:“兄弟平时就缺钱少花,如何能凑出那么多银子,不过把总的大公子订婚之喜,兄弟我怎么着也得有些表示。”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不过想来也是花了血本。
谢贤达也不再追问,笑着说道:“这次谢某在这礼物上也是绞尽脑汁,仅仅送些银子,太过俗气了,送其他的贵重物品,谢某也拿不出来,只好拿出家传的一幅古画来,聊表寸心了。”
也不等别人询问,谢贤达接着说道:“说起这幅古画,虽然没有清明上河图珍贵,不过毕竟是我朝戴进的手笔,这幅《春山积翠图》,传到我手上,也有快三代了。”
如果是丹青大家,听到这幅图的名字,自然是吃惊非小,不过眼前这些人都是行伍出身,对于什么丹青绘画一概不懂,就连李澈,也都没听说过戴进的名字,如果是唐伯虎的话,说不定还有些耳闻。
看其他人都没有太大的反应,谢贤达干咳一声,冲着李澈笑道:“李旗官,这次你送的礼物,必定是珍贵的很了。”
李澈敷衍地一笑:“一些薄礼而已,谈不上珍贵。”
谢贤达似乎从李澈身上找回些面子,在那里又开始拍起吕正风的大儿子吕定邦来了。
“吕大人膝下两子,长子定邦,次子安国,安邦定国,吕大人起的名字就是好。听说安国尚幼,仍是孩童,但长子定邦,今年一十八岁,才貌双全。如今在顺德府内随着夫子沈汝舟读书,四书五经,无所不通,听说对于填词一道最是拿手。看来今年乡试,这解元之位,必定如探囊取物了。”
见众人默默不语,只有索朝阳陪着干笑两声,谢贤达毫不在意,接着说道:“高大人这次非常开行,想来高小姐本人必定一百个满意。以吕公子的才学,两人男才女貌,白头偕老,真是天作之合。”
谢贤达说这话的时候,李澈偷偷看了看坐在角落中的高蝉,尽管没有看到高蝉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发现高蝉的身体有些抖动,想来非常生气,心下不觉好笑。
又闲话了一阵,所有桌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此时有人大声喊道:“宴席开始,有请吕把总和高知县两位大人。”
全院子的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正堂。正堂中高翔汉和吕正风都是身着便服,互相谦让着做了出来,站在院子前的台阶上。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书生,一身白衣,头戴书生巾,腰系丝绦,足下薄底靴子。看面容,长得和吕正风有些相似,不过确实非常帅气,站在父亲身后,脸上浮现出傲慢之色。
吕正风拱手笑道:“各位亲朋好友,今日是犬子定邦和知县大人的千金订婚之日,各位百忙中来捧场,吕某感激不尽。一会儿各位尽情吃喝,吕某不能全尽地主之谊,还请见谅。”
说着回身指着吕定邦道:“这位是犬子定邦,今年一十八岁,往日里都在顺德府读书,今日赶回来,和诸位乡绅好友一聚,有何失礼之处,还请各位长者多多包涵。”
底下众人赶紧奉承道:“令郎神采奕奕,举止大方,哪会有失礼?今日能够见到吕公子,是我等的福气。今日福气加上喜气,是吕大人和高大人喜上加喜。”随即一片歌功颂德,阿谀奉承。
吕正风满面春风,高翔汉也是微笑不已。旁边的吕定邦却毫无笑容,仍是一脸平静。
吕正风朝着旁边伺候的管家一挥手。管家会意,高声喊道:“宴席正式开始,上菜。”
一时间上菜的侍从一排排从后院走出来,如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很快地,李澈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就连旁边给客人的下人、侍从的桌上,也都上了很多让人食欲大增的菜肴。
吕正风和高翔汉落座在靠近正堂的中间的桌子上,陪坐的除两位总旗管、镇抚官外,还有本地的几个豪商、富户和乡绅。看来是本地的知名人士,要不然也不会坐在主座之上。
酒宴开始,吕正风便领着儿子吕定邦开始给各桌轮流敬酒。整个过程中都是吕正风一个人在迎来送往,吕定邦站在父亲身边,总是一幅傲立鸡群的样子,言辞很少。吕正风让鞠躬便鞠躬,让作揖便作揖。
到了李澈这张桌子时,李澈这才能够近距离地打量这位在众人眼中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吕定邦和侯方域在气质上有很大不同。侯方域并没有个人冷漠的感觉,而且脸上始终都是恭谦之色。特别是当初和一众不被书生文人瞧得上的武夫在一起,侯方域也是谈笑风生,毫不做作。
而吕定邦正好相反,前几桌上有些老夫子和乡绅在座,他的礼数还比较周到,如今听父亲介绍这都是父亲手下的小旗官,一群莽汉而已,不由得眉头一皱,眼皮耷拉下来,始终看着自己的脚下。
就连谢贤达上去恭喜,吕定邦也只是哼哈了一声,让谢贤达好没面子。不过毕竟是上司的儿子,不舒服也得忍着。
当介绍到李澈的时候,吕定邦才抬起头来,看了李澈两眼,随即将头昂起,目光却是看着天上的明月。想来李澈的来历,吕正风已经给儿子吕定邦介绍过了,不过吕定邦的眼中,李澈不过是个年轻的小旗官,和英明神武毫不沾边。
李澈也不在意,拱手一礼,便坐在一边。敬完一轮酒以后,吕正风明显有些醉意,他回到座位上,拍着坐在他身边的儿子吕定邦的肩膀,笑着对桌上的众人道:“各位亲友,今日是我儿和知县大人之女订婚之日,如此大喜之时,光是喝酒,太过沉闷了。如今吕某安排了个节目,以祝各位酒兴。”
说完拍了拍手,旁边伺候的管家马上点头,然后转身匆匆地到了正堂中。
不一会儿,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李香君,整个院子中立即一片哗然。看来李香君的大名在内邱县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对于李香君出现在这里,李澈并不感到奇怪。一来是百户吕正风的邀请,即便李香君不想去,那么沉香阁的老板也不会答应;二来,李香君有和文人书生结识的习惯,上次之所以愿意出席张文显的宴会,说到底是因为有侯方域在场。如今吕定邦虽说尚未考取功名,不过才名在内邱县也是人所共知的。
李澈只希望李香君今天弹唱的曲子不要再是凄苦之调,否则吕正风一怒之下,把沉香阁拆了也说不定。不过估计沉香阁的老板早就对李香君千叮咛万嘱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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