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怀着疑惑之心的不同部队正依各自的计划向宜禾前进时,兴庆城中正进行着盛大的仪式。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场面盛大到了简直可称“奢华”的地步,整座兴庆城的老少百姓都被吸引到了街头,来旁观这一出几百年也未必能等到一次的热闹。昨天起,随着完颜改之的几道命令,兴庆城内外的黑水家军将们全数动员起来,连带着大小官员,老吏差役们四下出动,整个是将兴庆城翻了个底朝天,端得是无一巷不扫,无一门不彩,一时间全城哗然,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直到今天早上,完颜改之率完颜家所有大小家将重臣洒道而出东门,铺筵三里,设锦九重,亲自拜伏道左,恭恭敬敬的将当朝兵部尚书,夏官大司马,已离金多年未返的黑水完颜家大家主完颜千军迎入城中,满城上下方知完颜千军竟已西返。当着所有完颜军新臣旧将以及全城百姓的面,完颜改之对完颜千军施以最为得体和恭敬的礼节,更将代表着完颜家最高权力,已由他掌管了很长时间的完颜军家主令符和黑水军帅印也一并交还。虽然没人明说,可是,类似“完颜改之有心杀兄夺位!”和“完颜大家主其实是畏祸避走”之类的流言早已在黑暗的水面下运行过多次,那样子的阴翳,早就已是成为黑水军下层军官乃至士兵们的一块心病,也正是因此,当完颜千军微笑着将印绶接过时,久久不绝的欢呼声顿时集聚若雷,在兴庆城上空回荡。…这样子的兴奋当中,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完颜兄弟的身上,除了少数有心人之外,便很少有人留意到,在完颜改之身后的诸多家臣当中,少了一袭儒袍。“瞧起来,你在黑水家中层将佐以下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啊,这样子的场合你没有出现,居然都没人感觉奇怪。”宽衣踏屐,身上素袍仍然是白的一尘不染,王思千手中把玩着一柄碧绿通透的如意,边俯视下面的热闹景象,边如是沉吟着。“为谋士者,无名本来不就是最佳的境界么?”淡淡笑着,鬼谷伏龙侧立于王思千身后,神色恭敬,却不屈卑。“无名么…”重复着鬼谷伏龙的说话,王思千神色间似是甚有感触。“确实,世间万法,唯无名最难哪…”发出着深沉难解的喟叹,下一瞬间,这声名播于天下,与“无名”两字真是半点关系都搭不上的强者已转过头来,看向鬼谷伏龙。“不过,我还是很感兴趣,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两人所在的地方,乃是城角高楼,距地面十数丈,自这个高度看下去,人如蚁,马似虫,房屋府邸,亦只若儿童玩具一般。王思千的问话突如其来,全无先兆,却动不得鬼谷伏龙心志,微笑着,他直视王思千眼神,躬身道:“回人王,不过些些蜗角机变,实不敢污人王清听。”风吹过,将两人衣袂掀动,自下望上,俱都有如仙人,只是,此时却没谁向上望来。默然了一下,王思千道:“那便由你。”说着又转回身去,手把如意,下视城中。“一直以来,我琅琊王家从不参与任何家族内斗或是帝姓更替,说到底,那都和我们无关。”“只要别人不伤害到王家,王家就不会给别人以伤害,在逐鹿那样子的事情中,王家唯一的原则就是支持有希望速胜的一方,而在此以前,王家将持守中立,决不会贸然介入。””这便是与时推迁,不事一姓的与时推迁,使王家立族数千年亦能富贵不灭的最高原则。”“但,在这原则当中,亦有着例外在,你可明白?”说到最后一句,王思千声中已有寒意,鬼谷伏龙却恍若不觉,躬身笑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唯华夷之辨乃大是非;此亦一轻重,彼亦一轻重,唯风骨气节关大轻重…琅琊王家执守大夏文明数千年,向恶于里通番邦者,有敢为之,便没什么中立好讲,晚辈一向知道。”王思千微微点头,道:“你晓得便好。”却见鬼谷伏龙依旧是持礼恭谨,全无两样,心中暗自叹息,一时也无话可说。忽听下面又是一阵轰动,更有许多人狂呼大喝,似极兴奋。王思千听在耳中,早已明白,愕然道:“完颜大司马居然要亲自统军出取项人主力?”又见鬼谷伏龙唇边似有笑意,蓦地怒火上涌,沉声道:“你当真想明白了?”鬼谷伏龙徐徐欠身,道:“请人王明示。”王思千深深呼吸一口,缓声道:“金州的事情,原牵不着中原兴趣。”“冬春之交,马无料草,三族联军,各怀机心,大海无量虽能,但面对项人三大氐族的勾心斗角,也不过是空得一个尊号居中协调,并没法当真作到些甚么。”“所以,对完颜家因歼剿太平道而致边关空虚,被项人乘机而入的事情,我们并不想认真计较。”“同样的,你到底是忠于完颜改之,还是忠于完颜千军,又或自怀机心,那种事情…我们亦不介意。”鬼谷伏龙低声道:“若果介意,文王或是龙王早已将在下清除了,是么?”声音中竟隐隐有愤意流露。王思千断然道:“正是。”想了想,又道:“儒学弟子遍天下,军中将佐半龙门,更不要说十三衙门的人无所不在,无所不侦,何况天下归心,民意附夏,金州虽去中国万里,但亦只是掌上之舞,覆手可灭,你可明白?”他这番话说的其实甚为奇怪,要知王思千在朝中并无任何官职,只虚袭爵位,习领封地而已,但这几句话说出来,却俨然是当朝相臣的口气,似在戒讫外臣一般。鬼谷伏龙却不感奇怪,只是轻笑道:“学生幼读诗书,素严华夷之防,请人王放心便是。”又道:“黑水家本是夷种,不知礼教开化,旧日甚有父死而子承其母,兄亡则侄皆为子诸般陋习,便立一家长,往往也需血溅五步,丑怪之处,非中原文明之士可以想象,如今内附不过两代,旧习尚存,自然不惮于此,此非兄忌,亦非弟贪,更非门下搏弄,实规矩也。”他说到“规矩”二字,似有讽意,忽又笑道:“其实,莫瞧人说嘴,便我大夏又如何?兄弟争权,骨肉无亲,此事古已有之,人王博雅,当知斗米尺布之谣…”正说时,却听王思千轻咳一声,道:“罢了。”声音中却已多了些古怪味道。他这番说话似是勾起王思千不知什么心思所在,虽喝他宗,自己却也没有说话,只在高台上徐徐踱了几步,凭栏临风,似有许多感慨,却又无言。方道:“文王尝说过你是一个没法看透的人,还说当今天下,要和你搏计斗智的话,大约只有云台山上的天机紫薇或是内宫仲老公公亲自出手才成。”鬼谷伏龙躬身道:“文王过奖了。”脸上并无得色。王思千却又道:“只是,天机紫薇身后有混天大圣在,仲公公则倚当朝天子为靠,而你,却只是黑水家的一个客卿,你明白么?”鬼谷伏龙恭声道:“学生明白。”又沉声道:“金州虽僻,亦为大夏土地,不容他人窥试,黑水虽夷,但内附华夏,早以夏人自许,学生若当真错使金州北沦,腥膻逞涂,那也不劳各位王爷出手,便完颜兄弟中不拘那一个尚在,都决放不过在下。”又道:“在下呕心谋划,其实正是为求金州之长治久安,人王若果不信,自兴庆向北二百余里,便是金州粮所宜禾,人王只消移步一观,便知伏龙苦心。”王思千蹙眉道:“哦?”见鬼谷伏龙含笑侍立,极是从容,方叹道:“那便也好。”鬼谷伏龙却忽又笑问道:“自睹人王以来,学生一直有一疑问,人王可肯一示?”王思千此时已欲离去,听他问话,并不回头,只道:“你说。”鬼谷伏龙拱手道:“不敢请问前辈,此来究竟何为?”听到这个问题,王思千的唇边忽然出现了讽刺的笑,只是,背对着鬼谷伏龙,他并没让人看到。边缓步离去,边淡淡的述说着,可是,他的说话却似是和鬼谷伏龙的问话没有任何关系。“鬼谷伏龙这样的称号,便代表着大夏智者当中的最高荣耀,与这样的称号相配,任何不可思议的谋略都只该是理所当然,而那之外,还需要作到很多,很多。”“你既尊我一声前辈,我便托大说几句话,以君智谋,当今天下几无对手,可是,很多时候,最好的布局是在一开始便预察诸暗,使智谋和机略根本没有必要被使用。”“古贤有云:不知天文地理者,不可为将。”“面对突然袭来的大雨而不混乱,更能够迅速针对制定出雨战的相关谋略,那确实是军师本份,可是,真正优秀的军师,却会知道风雨的将来,而不会让部队去打这种需要突然调整的遭遇战。”“当今天下新锐谋士中,你与曹家奉孝可称翘楚,而,你们要学的东西也一样,除了能够在风雨中应变之外,更应该学会预观风雨之将至,早作布置。”“三宝一战中,曹家情报及决策系统的表现简直是一塌胡涂,若非曹奉孝阵前机变,曹文远临危不乱,曹仲康神力建勋,董家早已全功,但,那样子的奇迹,真能够再重现一次吗?”“兵法和谋略那些东西之所以被重视,正是因为其的不足为据啊!”“伏龙之腾,乃国之大事,可以安靖天下,亦可以播乱民间,阁下如何,吾将静拭观之。”说话声中,王思千已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有些愣怔的鬼谷伏龙,呆立在城楼上。此时,他的脸上已没了方才的从容自容,取而代之的,是搀杂着担忧的迷惑,若细看些,更会发现,其中还有一丝丝的惊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看出了什么…)(到底,我漏观了什么样的风雨呢?)<a href="http:///showbook.asp?bl_id=10489&bl_class=1" target="_blank">http:///showbook.asp?bl_id=10489&bl_class=1</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