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兴庆城郊,山腰。金州治所兴庆,乃是金州境内的第一大城,也是朝廷统治金州的行政及军事中心,座落于贺连山群的南部,城西则有金州地区最大水系之一的罗兰泊及数条河流,最早乃是由散居西北的游牧民族所建,当时只是一个过冬时的聚居之所,看中的是北方的贺连群山可以挡下寒冬的风雪,同时也有任何时候都能敲下化开的可靠淡水源,后来,夏人势力北渐,金州成为大夏十州之一,兴庆则因其依山傍水、交通便利、又有冬寒难侵的大片可耕之地,能够屯田练兵以及深处金州中部,可以掌握北西两边外族异动的特点而被选中,成为金州首府,此后经数度整拓,渐渐扩大,方圆已有十数里地界,常居人口三四十万,虽然还远不能与内地诸多名城大郡相媲,但在这金城来说,却已是极了不起的大城了。兴庆城本就是依贺连山而设,后来立城初衷又是为了屯兵立堡,自然不会将这千寻峻峰白白浪费,整座城子起初纯是依山而成,立堡半山,俯视下面的农耕之所,后来渐渐扩充,人口增殖,方开始将山下平地利用,到得后来,全城已有三分之二乃在平地,本来金州未定,时有大小血斗,肯予下山的都是些穷苦之士,但后来金城境内渐渐平靖,北方项人始终被制于黑山,固原一线,不能南越,西域诸吴更是早在近千年前便被彻底向西逐入大漠,各依绿州分作数十小国,至大者也不过一城数村,几万人口,那里敢与夏人作对?城民渐习平安时日,于是一干富农商户便开始不满于城居的诸多麻烦,亦开始向山下迁居,至于今日,城中略有些身家的都居住山下,山上反而慢慢破落,便是那些设以备战的女墙坚垒,也因为久久无人操练使用,而开始为野草所据,日见败颓。“呼…”坐在路旁的一块大青石上,弓着身子,鬼谷伏龙将双手交叉握住,顶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向前看着。“前辈,在这种时候您竟然有兴致来到金州,应该不是专程来救我的吧?”面前,约十余步外,一截断墙上,临风而立的白衣人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淡淡道:“你很镇定。”风吹过,将浮云荡开,放月光照下,照在两人的身上,也将两人的周围照亮。这里,已是一片血污。鬼谷伏龙的脚下,鬼谷伏龙的身旁,甚至是鬼谷伏龙所坐的那块大青石上,也洒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血当然不会平空出现,这里还有很多死人,总共是十多具的尸体,都穿着黑水军近卫士卒的服,东倒西歪的死在地上,一死状各不相同,有身首分离的,有半个身子被撕裂的,有胸腹被硬生生掏空的,还有被自两腿硬撕成两块的…他们的唯一共同点,是脸上的那种惊恐,那种“**裸”和“没法压制”的惊恐。端坐于血污当中,鬼谷伏龙神色不动,仍似端坐于明堂之上,两眼中异光闪烁,只是盯着那白衣人的背影。“我的问题,前辈仍未回答。”那白衣人淡淡道:“你还没有谢我救你。”鬼谷伏龙古怪的一笑,道:“前辈要我谢你?”那白衣人微微一哂,道:“原出无心,谢什么谢。”鬼谷伏龙朗声一笑,长身而起,抱拳至地,恭声道:“谢前辈相救之恩。”那白衣人并不回头,只挥挥手,忽道:“你很奇怪。”鬼谷伏龙道:“哦?”那白衣人长叹一声,忽道:“你们是怎么结怨的?”未等鬼谷伏龙回答,又摆摆手,道:“罢了,与我无干。”鬼谷伏龙目光闪烁,向着白衣人的背影,缓缓道:“前辈既然对金州这里事情了无兴趣,又何必万里西来?”白衣人淡淡道:“你想套我的话?”鬼谷伏龙正色道:“不敢。”却又道:“但伏龙恭为完颜家幕士,不敢不尽心竭力,请前辈见谅。”白衣人微微摇头,忽道:“我对你很不满意。”鬼谷伏龙道:“唔?”白衣人道:“你虽有智名,却处事不清,亦见事不明。”“若不是你料理不当,我又何苦有此万里之行?”鬼谷伏龙眉头皱起,道:“请前辈明言。”白衣人微微一叹,忽道:“你到底是谁?”鬼谷伏龙滞了一下,道:“在下…”却被白衣人挥手止住。如水月色下,白衣人转回身来,盯着鬼谷伏龙,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鬼谷伏龙深深呼吸一下,抱拳道:“请前辈见谅。”白衣人微微一笑,忽道:“自刚才起,你一直称我前辈,到底是什么意思。”鬼谷伏龙肩头轻轻一战,道:“不敢。”白衣人挥手道:“说。”鬼谷伏龙躬身道:“得罪。”又慢声道:“王与马,共天下。”白衣人微微颔首,道:“对。”“那位我王家先祖,确是鬼谷门人。”又缓声道:“而我王家的千载门风,你当然也是知道的。”鬼谷伏龙沉声道:“琅琊郡中,孝水河畔,第一世家,与时推迁。”白衣人微微笑道:“很好。”迎起头来,他目注天上明月,油然道:“与时推迁四字,委实精要,若不如此,我王家便不能数千年不堕,亦不能在千百种利益势力的旋涡当中存身不没。”忽地看向鬼谷伏龙,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鬼谷伏龙怔了怔,终于抱拳道:“请前辈明示。”白衣人却又转回身去,淡淡道:“你走罢。”鬼谷伏龙停了一忽儿,慢慢转身,向山下道路去了。直至他去得远了,那白衣人方将右手徐徐抬起,指向身前的一块的大石,道:“出来罢。”随他说话,那大石应声而碎,一名周身皆似被无形丝索所缚的男子现身来,怒目瞪向白衣人,口中荷荷有声,似是兽吼一般。这人身量虽是人形,但手上面上尽是黑毛,两眼中绿光闪烁,口中白齿森森,看上去十足便是一头人形狼精。白衣人将手一捏,一放,道:“破。”那男子猛然一震,摔在地上,滚了一下,方支着身子爬起,怒圆着眼,瞪向白衣人。白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收了功法罢。”那男子哼了一声,双手互握抱在胸前蹲下,喃喃嘟哝了些不知什么,便听得唏唏索索之声在他身上不住响起,不一时,他站起身来,身上黑毛已然褪尽,现出一张凶光四射的脸来,赫然正是渭水英家新主,前些日子方与完颜改之恶斗过的英正。那白衣人道:“感觉如何?”英正哼了一声,道:“你说哪?”他态度极是恶劣,那白衣人却不以为忤,只一笑,道:“你为什么要来刺他?”英正冷笑道:“要理由么?我能杀他完颜家许多将领,再多杀一个军师,又有什么不可?”又瞪着眼道:“你到底是谁?”白衣人微微一叹,道:“旧年故人,你不必多问。”又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英正左手握住右手腕子,慢慢活动,恶狠狠的道:“你到底是谁?管这多闲事?!”白衣人半转回事,扫他一眼,忽然道:“如果杀你的是我,孙无法是不会为你报仇的。”顿一下,又道:“少景也不会。”说着已转回身,似再不愿看英正一眼。英正怔了一怔,凶气大消,道:“你…前辈到底是那一位?”适才,他伏击鬼谷伏龙与山道之上,片刻间已将他二十护卫杀去泰半,余者也都重伤,不意这白衣人忽然出现,与自己只过了三招,便将自己一身功力尽都摧散,自己欲走时,却被他施术制住,困入这大石当中。之后事情便再不知道。他本生性凶悍,睚眦必报,若非如此,亦不会为泄完颜改之一击之仇而来到这黑水完颜家的大本营行狙,但这白衣人所展现的力量委实太过惊人,根本就是将他压倒性的击下,更将自己心中隐隐为恃的两大强者轻描淡写,一口说破,态度上更是浑不在意,不由英正不凶气大消。立身此境者,天下廖廖,英正虽然凶横,却不愚钝,已知自己必是撞上了最顶尖的那一流人物,而在将面前这人细作打量之后,他已想到一个名字。“…人王?!”“唔。”答应着,王思千淡淡道:“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英正愣了一下,脸上凶倔之色又现,王思千虽不回头,也似是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忽道:“你的狼身,变化的很奇怪。”一句话已说得英正面色大变。王思千却不等他有所回应,已又淡淡的道:“你练那功夫,练多久了?”英正嘶声道:“什,什么功夫?”王思千轻轻一叹,忽又道:“令姐一番苦心救你活命,并不会希望你发疯,更不会希望你送死。”英正猛冲前几步,嘶声吼道:“你住口!”王思千果然应声住口,英正却又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王思千淡淡道:“若想听我说,我却只会说实话。”英正咬牙道:“你说。”王思千道:“以你刚才展现的资质,没可能悟到第十龙诀。”而,当今天下,能传你第十龙诀的,却只无法一人。“说着,他的声音中也渐有憾意,道:”你想必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决心要练‘那个功夫’的,是么。“他声音平稳,侃侃而谈,却将英正心事洞若观火,说的一点不差,英正至此已是凶气全消,额上汗珠滚滚,道:”你,你都是怎么知道的…“王思千却不理他,只道:“你回去,好么?”英正犹豫一会,脸上渐渐现出强悍神色,摇头道:“不。”王思千低叹一声,忽道:“你知不知道,我来此为何?”英正怔怔道:“哦?”王思千再不理他,挥手道:“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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