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工匠精神
作者:王大人panda      更新:2019-11-11 06:09      字数:3325

王小鱼捂着嘴巴木在那里,刚刚那个喷嚏呲了一手心的细唾沫星子。

她忽闪着大眼看着他,另一手指了指门外,示意要去个洗手间。

张想失笑,揽着她的走向工作间里面的那扇门。

推开,是一个小型休息室。单人床,书柜,衣帽间,一应俱全。布置也是满满的男性气息。

他帮她拉开洗手间的玻璃门,打开灯,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王小鱼第一次进到张想的私人空间,免不了好奇,她洗完手后伸头探脑浏览了一番,被床边的书柜吸引过去。

书柜不是很大,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镶嵌的玻璃门,里面通体四层隔板,上两层摆放的是各种获奖证书和奖杯,下面两层全是关于工艺美术的专业书籍。柜体下半部分是实木门,她伸手拉了拉,是上了锁的。

“2005中国木雕天工艺苑.百花奖”,“2006青年工艺品制作大赛金奖”,“2008工艺收藏博览会金奖”,“2009现代国际木雕艺术家”“国家级现代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另外还有几块看不懂的法文铭牌。

时间段集中在04到09年的五年间,那时他三十岁左右,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月。

有的奖牌上嵌着他的照片,照片上的张想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眼神炯炯,锐气逼人。角落里还摆着几副相框,是和各界领导、名人的合影,也是西装革履,完全不似如今这副超然的状态。

王小鱼的内心起伏澎湃。

虽然之前听大卫说过一些张想的情况,总觉得虚无缥缈不太现实,但真正面对这些荣誉勋章的时候,她还是受到了深深震撼。

他有多么优秀,这些便是最好的证明。

在工作间接完电话的张想坐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小鱼出来,便也起身返到休息室。

王小鱼双手垂放两侧,身姿笔直地站在书柜前,仰望隔层上的一排排象征荣誉的奖杯与证书,看上去整个人都是虔诚的。

听到他的脚步渐近,她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获得过这么多奖项。”

“这些都是过去式了。”张想在她身后停驻。

“可是,都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她回转头,仰视他,“我发现自己对你一无所知。让我来了解你好吗?”

张想伸手拉住她的腕子,心下触动。却故意挑眉微笑,语气缓慢道:“张想,男,现年四十岁,身高1米82,离异,职业教师,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小鱼佯怒地睨他一眼:“谁让你说这些了!”

他敛去笑容,凝视她的双眸,沉声说:“从现在开始,欢迎小鱼儿来到张想的世界。”

春天已至,学府路84号院里的花草已经返青,呈现勃勃生机。

会客室里,张想和王小鱼隔着茶台相对而坐,茶壶里是刚烧开的热水,正冒着氤氲的热汽。

一盏玻璃盖碗,一撮正山红茶,注入热水,洗茶,再注水,加盖,数秒后滤进公道杯,分茶。

张想做着繁琐的功夫茶程序,动作熟稔,如行云流水。

小鱼端起面前的一杯,轻抿一小口,只觉茶香馥郁。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一任茶香在空气中袅绕。

张想看了看垂着眼帘品茶的王小鱼,轻声开口道:“我现在已经基本告别雕刻了,两三年了,没有出一个象样的作品。现在,一心扑到学校的工作上。”

“为什么?灵感没了吗?”她有些惊异地抬眸。

“不是。灵感是有枯竭的时候,但我还不至于。”他扬了扬右手,说道:“手,伤了。”

“伤了?”她起身隔着茶桌抓起他扬起的右手端详。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背血管突出。

只见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明显皮肤粗砺,指腹满是厚茧,关节肿胀,看上去已经有些变形。

张想摊开右手,三根病态的手指呈现半弯曲的僵硬状态,与整个手看上去很不和谐。

他略带苦涩说:“它们劳累过度,如今到了退休时间,也该让它们歇着了。”

“你还有心调侃?”她的眼神里忽地写满心疼。想到他时常搓手,原来是在按摩手指僵直带来的不适,还以为那是一种习惯性小动作。

对一个木雕艺术家来说,手指出了问题,基本就意味着艺术生命的终结。

张想复又笑了,凝着她说:“你可得想好了,我现在算是个半残疾人,这种状况说不定会逐步加重。”

小鱼眼里闪出水光,她按了按他的手,又松开,然后重坐回位子上。柔声问他:“不许你说笑,是外力所伤的吗?”

“不是,指关节骨质增生,过劳导致的。”他轻描淡写地,“我可以抽支烟吗?”

她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看他。

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现在正是讲述的时候吧。

张想从茶桌下面的抽屉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唇上,摸出打火机,随着齿轮摩擦的声音,火苗燃着了香烟;他吸了一口,一缕青烟便在下一秒从鼻腔里缓缓溢出。

往沙发里靠了靠,他眼神越过会客室的木门,穿过长廊,飞过四合院,停在了春日的万里晴空之上。

他又深吸一口烟,限入了长长地回忆之中。

·

很多年以前,还是小小少年的张想就已经进入了木雕的世界。

他出生在一个木雕世家,祖父是c市远近闻名的精细木工艺人,擅长雕刻精美奢华的红木摆件。老头儿脾气古怪,想买他的东西得等,得看机缘。他还有“三不”原则,一、不接急活;二、不承诺时效;三、不趋言附势。也就是说,他想做什么做什么,雕什么花刻什么字,什么时候做好,不是谁有钱就可以买走的。

解放前期,民不潦生,经济困窘,很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木雕艺术便走向衰落。那时祖父收的几个弟子也因扛不住穷困改行做别的了。

即便如此,祖父还是坚持住了手艺人的底线和骄傲,而没有沦为靠卖廉价雕件的工匠。

老头儿的执拗却没让他的儿子们子承父业。张想的两个叔叔走上仕途,他的父亲从事了书法艺术工作,并在业界卓有成就。

改革开放以后,民间工艺才真正的大放异彩。祖父的手艺复又被社会认可,木雕重新焕发新生。

可惜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已力不从心。后来陆续又收了几位徒弟,但七八十年代的年轻人逐渐浮燥,为追求短平快利益,纷纷下海经商赚快钱去了,没人愿坐下来耐着寂寞搞木雕。

传统手工艺术的传承渐渐断层了。

因此,祖父对儿子们不继承祖业的忤逆是愤懑的,这种情绪随之演变成了对隔代的孙子辈巨大的期望。

张想的童年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小木头啊,爷爷这一身的能耐也没教会你爸跟你叔,爷爷可就指望你了。”

小木头没有辜负祖父的希望,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非凡的天份。七八岁开蒙,十多岁上手,等到了十五六岁上,已经能雕出手法流畅、技艺精美的小物件。

那时的张想家教严格,平时家里只给很少的零花钱。为了能和同学一起外出玩耍,他开始偷偷雕刻小玩意儿,周末去到离家不远的观音寺门口售卖,换取零花钱。

祖父知道这事以后,气得白胡子都炸了,二话不说从院门后拎起一根扫把,狠狠地收拾了他一顿。那是他记忆里唯一一次挨打,老头儿文化不高,没有整套的理论来教育他,只有胖揍一顿才算解了气。

那一次,平时对他不管不问的父亲把他叫到书房,严厉地批评他有违“工匠精神”。

父亲说:“一个优秀的手艺人,对自己的作品从来不是随意的,也从来不是满足的。而是要有一种信仰和热爱,就是反复雕琢,精益求精,力求达到完美。而你却很随性,不用心雕刻出来的只能是普通商品,只能换取小钱,永远也成就不了大器。”

正值青春期的张想不服,拧着脖子看着他的老子说:“你说来一套一套的,你又不懂这行!”

“工匠精神的精髓是相通的,包括我作书法也是如此,最忌讳心浮气躁。首先得热爱,其次要严谨,然后是耐心,再者是专业,最后是创造。无论干什么,都要熟练掌握技法,基本功练好了,才有能力去创造作品。作品有了灵魂,有了你的性格,才能成为艺术品。”

“你希望你将来的作品是放在商店里出售,还是摆在展馆里供人欣赏?是给人带来实用还是给人带来精神上美的享受?”

“先做匠人,再修匠心;宁静致远,淡泊名利。宝剑锋从磨砺出,最后,沉淀出的是伟大艺术家。”

……

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肃,张想也从未如此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十六岁的少年张想,在祖父一顿胖揍和父亲一顿教育后,迅速成长。

从那个时刻起,他才真正意义上的决定自己人生的方向。

小木头从一个嘴七舌八的少年很快成长为一个寡言少语的青年。

祖父一直暗暗后悔上次那顿打重了,看他变化那么大却又甚为欣慰。这下,家传手艺终于后继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