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十九
作者:临川之      更新:2019-11-18 15:06      字数:3777

七月的天气持续保持在33度左右的高温,在屋里待着没觉得多热,出来走两步,夏知就感觉自己要融化在大马路上,顶着头上的烈日,脚下每一步都觉得发虚。每日吃药喝药,嘴巴里的苦味就没下去过。这会看着周围天空晴朗,云朵漂浮舒展,心里还是舒服了点。

她躲在公交站牌的后面打算给柏舟发信息,问他到哪了。突然一个东西盖在她头上,夏知惊慌失措转身,差点没把手机甩在地上。一转头,柏舟笑得开心,嘴巴都咧得比平时大些。他看夏知惊魂未定,赶忙伸头拍拍她并解释道:“好了好了,别害怕,我看你精神不怎么样,太阳又这么大,把帽子给你戴上。”夏知躲开他拍了一下的手,果然从头顶拿下顶米白色的帽子来。

柏舟并不喜欢米色,怎么会买这样的帽子,她望着帽子出神,无数种可能从她心头闪过。柏舟尴尬地收回手,不自然地握了两下空气,看夏知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解释道:“我来时看到店铺门前有卖帽子的,今天气温高,你肯定不会带伞,我就替你买了一顶。”

夏知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抬头冲他笑笑,规规矩矩把帽子戴好。

两个人一起上了公交车,好歹有站的地方,夏知扶着铁栏杆小心站住,柏舟就站在她身后拉起扶手,替她挡住周围的人潮。车里开着空调,夏知感觉舒服许多,车窗外的景色慢慢朝后退去,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冲柏舟笑:“大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坐公交车了?”她突如其来的发问,柏舟也措手不及,半天回不出话来,尴尬得连拉扶手的力气都大了几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夏知的调侃。他心情一下愉悦起来,空着的一只手还不忘打一下夏知的头泄愤。

夏知转过去背对着他,像是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到达目的地后,柏舟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让她站着,自己去排那条长龙一样的队伍,在人群中间时不时伸手擦一下额头的汗。夏知盯着他的背影,又发起呆来。柏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总觉得夏知虚弱得很,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他没有想过,夏知为什么会突然约他出来。在四周密不透风的人墙下,柏舟感觉心里闷热得难受,头顶太阳高悬,周边传来一阵阵夏天出汗所造成的不愉快的气味,再混上一些女性浓烈的香水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所幸队伍移动很快,柏舟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把自己和夏知的学生证递过去,又掏出一张纸币,这时候手机振动起来,他没来得及看屏幕,按照惯性拉下接听,一边接电话一边冲着工作人员说:“您好,两张票。”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柏舟,你在哪?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好一会了,什么两张票?”是沈琪阳。烈日炎炎,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找零和票,一边把东西揣进裤子口袋里一边回答沈琪阳:“我昨天忘了告诉你了,我约了一个朋友出来,你先去里面坐着或者先回家好吗?这事情是我不好,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沈琪阳才回答他:“行啊,不过你回来我要发脾气的,你要做好准备哄我哦!”她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故作轻松,掺杂在一起又凑出了这个大度的回答,柏舟笑起来,声音放低了一些:“那回头你打我啊。”沈琪阳在电话那头噗嗤一下笑出来,他不经意一瞥,发现夏知在看他。他加快步伐,并在这不长的距离里安抚好自己女朋友,挂断电话,还把手机塞回口袋,又把两张票拿出来。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无违和感。

夏知在他前面走,验票进去过检查口时声音很轻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她呢?”柏舟呆立在验票口,后面的人好奇伸头,看看这个高高的男生为什么不动。夏知没有停下步伐,此时已经走到园林植物园的题字下面,抬头静静看那些字迹。

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催促:“怎么还不过去?”柏舟慌忙往前走,抱歉地冲后面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三步并两步,快速走到夏知旁边。太阳太大,夏知的脖子上有汗水往下流去,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伸手就拉住夏知往右边走:“这里热,去右边,那里树木多总好一些。”夏知也不慌不闹,与其说是柏舟硬拉,不如说她是主动跟着柏舟往前走。在右边的树下有方石桌供游客休息,柏舟把夏知拉了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回去找谁?”他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微笑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夏知眼睛看着旁边的绿叶葱茏,嘴里却和他搭着话:“你女朋友,我看你接电话笑了。”铺天盖地的蝉鸣声在他们身旁响起,高大的树木拦截住阳光,只偶尔才漏下来那么几缕,风一阵阵吹过,吹得夏知心旷神怡,脸色都好了几分。

柏舟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一时之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算牙尖嘴利,极少与人争执,也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时此刻,他心里就像放了猫挠乱的毛线球,缠缠绕绕,却没有一个线头让他可以开始收拾。明明也不算太热,他的额头却爆起些青筋,一滴汗水静悄悄地流了下来。

夏知没有追问的意思,也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她站起身来,自顾自往台阶上走去。今天她穿了一件棉麻刺绣的白色上衣,胸前用白线密密铺开一层刺绣,背后下摆隐约有同样的花纹,一阵风吹过,她宽大的上衣鼓起来,两条长而直的腿在浅蓝色牛仔短裤下交替,往前方移动。

触目所及的绿,清爽的空气,来往的许多人都会多看夏知两眼。男人看女性,许多事看看脸,也有一部分是看身材,夏知虽然瘦,却也刚刚好,腿长而直,宽大的上衣中隐匿在风里的轮廓更吸引人。

今天看到夏知,他一开始是不敢认的。那个女孩子个高又瘦,两条长腿下穿着一双棕色的编织凉鞋,他觉得像夏知,或者说那是夏知,又不是夏知,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这一刻呆呆看过去,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不对,今天的夏知比以往好看太多,一路上他站在夏知背后不全是为了替夏知挡住别人的冲撞,而是有许多人总是频繁转头多看她两眼,他心里烦躁。

夏知长发已经及腰,用根皮筋松松吊在脖子那里,风吹过头发就在空气里飘散,岁月静好的样子。他站起来追上夏知,和她并肩走,两个人都没有再提刚才的话题。

一路上夏知精神状态不错,她在参天大树下四处张望,有时候碰碰路边的叶子,有时候又摸摸粗糙的树干,好像忘记是有人陪她出来玩的,只顾自己玩得开心。柏舟不吭声,就跟在她旁边陪她看那些树叶和树干。遮天蔽日的绿荫,他不觉得多枯燥。一个转弯到了湖边,深绿的湖水和对面的山峰相得益彰,清风抚过湖面,又来撩拨岸旁的游人。大中午这里人并不多,远处有几个人影,湖边硬要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夏知坐在湖边的栏杆上,闭眼享受起这刻的清风。

夏知的白衣服和这青山绿水有种和谐,她长发垂下来,整个人融进这幅画里。柏舟偷偷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然后坐到夏知旁边,夏知转头看他:“幸好有这个帽子啊,太热了,我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她脸色惨白,嘴唇没有血色。柏舟一时慌了,伸手去摸夏知的额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我带你回去,我们走。”他慌里慌张站起来面对夏知,一只手扶着夏知胳膊,另一只手从后面圈住她把她扶起来。夏知顺着他力气站起来,并没有推开他。

他曾经觉得夏知身上是草木蒸腾的味道,清香里是悠长和温柔的静谧,这一刻真的身处青山绿水和参天大树中,和她靠的那么近,他又觉得那味道不像了。夏知声音都比平时小了很多,慢慢回答他:“没事,就是天太热,我有些累了,歇一会,待会我就好了,我们往前走走吧。”

结果真的站起来走一会儿,夏知反而显得精神好了一些,还跟柏舟打趣:“你说大家年岁相仿,为什么柏舟你看起来就比别人老成点?”柏舟的脸红起来,不知道是太阳太大热的还是害羞了,他隔着帽子揉揉夏知的头,笑着说:“别乱说。”

夏知跟他一边聊天一边看四周的树木,两个人沿着道路乱聊起来,想到哪里说哪里。夏知拉拉身上的衣服,跟柏舟说:“我上次从医院回家,我妈不知道怎么了,专门抽时间带我逛街,给我买了一堆衣服,还说我大了要打扮了,我感觉一点变化也没有,这个衣服领子那里太不舒服了,卡的我难受。”柏舟笑起来,身边是沉默葱茏的大树,他跟夏知在一起时,几乎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有时候是那种温柔的浅浅的笑,有时候幅度大一些,是那种少年带点放肆的笑。

他替夏知拉了一下后面的衣服,说道:“你穿这个就特别好看,头发也是,很好看。”夏知停下步伐看他:“你也瞎说了?”柏舟笑得有点放肆,像那天大雪的夜里,举一把黑伞,笑容里都带了侵略性,他朝夏知走近一步,把头偏着凑到夏知耳朵边,低声说:“我从来不说瞎话,你是不是打扮过才出来,今天这么漂亮。”

夏日高温,夏知觉得汗水有的顺着脖子,有的顺着她的背,甚至有些顺着腿在往下流,周围的温度极高,没有风的时候,她感觉自己都要在高温中蒸发了。柏舟凑过来,热热的呼吸打在她脖子上,她却没由来的发冷。皮肤告诉她那是热的,可心里一片冰凉。

柏舟自觉失态,赶忙把头挪开,他正想道歉时,夏知说话了:“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我就不用……”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堪,夏知没有说出来,话停在这里。她想起来那天的袁源,假如柏舟说的是真的,那天她要是这么穿该多好,假象也能再骗她一段时间,安慰她一段时间,总比那么悲凉的收场要好。

如今说也说不出来,总不能堂而皇之告诉别人,我是因为太丑才失去了一个人。丑与美是何来的界限呢?一张脸,一张皮囊,它总有一天会老,时间终究会在美人的额头刻上平行线,会松弛她们紧致的肌肤,在曾经的光滑细嫩上留上年老时暮气苍苍的黑褐色斑点。

当美貌逝去,留下的不应该才是最珍贵的吗?

她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