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动的庙会上挤了不少人,我们必须贴的很近不然一不小心其中的一个就会掉了队。但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乐此不疲的穿梭其中,一方面是因为小镇上的活动确实不多,而另一方面,庙会也着实有趣。
打扮得稀奇古怪的人在我们身边穿行。他们身穿各种朝代的服饰表演着各种朝代的节目,让人眼花缭乱。一个身穿白绸裙的年轻女子打扮成嫦娥模样,在胸口贴了个大大的“娥”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装扮的是嫦娥。而在她的身边,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形影不离的伴随其侧,与其说是后羿倒不如说像是蓬蒙来的合适。他们像是要赶去参加“月宫折桂”的老套节目。
几个两米高的大家伙身背一个皮囊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们脚蹬高跷口里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舍利子,是诸法空象,不生不灭…..可听来听去仿佛就这么几句,两个顽皮的孩子用脚踹他们踩着的高跷,考验他俩的平衡能力。
还有打扮成张飞模样的生猛男子,胸口长有一拳护心毛,满脸络腮胡子,手上一把丈八蛇矛舞的嗡嗡作响。后面的布景用假的不能再假的方式表现出当年“长板桥”的情景。
最引人注目的还数表演“滥竽充数”的十来号人,一群人中有一个即便是白痴也能看出的南郭先生。他穿一件春秋时代的黑袍子顶一顶高帽子,歪拿着笙,脑袋左摇右摆。不过若偏开故事不说,演奏却是一流的。
另外还有让人一听就流连忘返的唐朝古乐演奏,我们到时正演奏到名为《长安乐》的曲子,几个穿着唐服的女子手持琵琶,古筝,古琴奏出动人的旋律。曲子安静清宁,周围听得人也安静异常,让人联想到当年李白是不是就是在听这曲子的时候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诗句来的呢?
可这些都已不新鲜了,年年举办的庙会活动年年都有这种表演,停在那里的大多是城里人和上了年纪对此又百听不厌的老人。不过这么多表演混在一处也是个让人略觉头痛的问题,呆久了,什么也听不进去。
周围的人一点点少了起来,我总算可以伸直手臂了,宇慧的后背贴在我的身上还在投入的听着那首《长安乐》我想何苦演奏什么《长安乐》演《昭君怨》或者《胡笳十八拍》不是更脍炙人口?
转过头,一个白须老头身着黑袍在哇啦哇啦的唱着什么,细听之下竟是《石头记》中的“好了歌注歌”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想,这可不得了,往年的庙会可没这节目,我走到几个老师模样的中年人中继续听那歌。红楼梦看过一遍,可已忘了二十分之十九,连金陵十二钗也背不上来。但这老道唱的东西,却是吸引人的,很有迷人心智的功效。让人觉得,人生,不就是一场空欢喜吗?
宇慧听完《长安乐》后来到我身边,她似乎知道在唱的是“好了歌”把我拉了出来,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注意到身边的人群时,光志,和尚,佳宁已不见了踪影。
“没事,一直往前走总能遇上,路只有一条嘛。”我对正在四处张望的宇慧说。
“没在找他们,我在看哪里还有好玩的。”
“耍猴的!去看看。”我拉上她朝耍猴人那里走去。
猴子一家三口,在耍猴人的皮鞭下依旧蹦跳不已,因为那皮鞭完全是摆样子的,抽在地上呼呼作响的吓唬猴子。猴爸爸带着妻子儿子正在练习走正步,小猴子调皮的常常跳到耍猴人的头上,做出一副盛气临人的架势。耍猴人气急败坏的把小猴子抓下来就啐上一口,跟着用撕声力竭的语气喊“给你的爸爸妈妈磕头!”小猴子便乖乖的朝还在学习正步的父母磕了头,跟着又跑开了,把个耍猴人弄得晕头转向。不知道是人耍猴还是猴耍人。
“想到了一个红楼梦里的谜语。”在朝耍猴人帽子里放钱时宇慧说。
“什么谜语?”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尤虚,后身终未续。”
“谜底是耍猴?”
“嗯,不过很难猜到….”
再往前走是说相声和快板的地方,我没兴趣听大段的相声段子便在一个唱《大实话》的表演者前停下了脚步。
“说天亲,天也不算亲,天有日月和星辰,日月穿梭催人老,带走世上多少的人;说地亲,地也不算亲,地长万物似黄金,争名夺利多少载,看罢旧坟看新坟。”
很不错的演唱,词也不错。让人想到清末时北京天桥那里的热闹劲。曲子里将世上所有的事都予以否定,什么都不算亲。宇慧似乎对此厌恶,可我却听得津津有味。但为了牵就她还是听到一半时走了。
我们就如此走马观花般的走过一个个表演***,在其中的几个作十来分钟的停留,而更多的是一闪而过。一下子这么多表演涌上来也着实让听的人累。再精彩的表演一多一杂就变了味儿。不过这也无所谓,只要能拉着宇慧的手这么朝下走,哪都可以。
走过表演者聚集的那块地方我们在一处卖四季丸子的摊子上坐下来。说是四季丸子,不过是些烤蕃茄,烤土豆,烤韭菜的摊子。我们还不饿,在要了些汽水后在摊子上坐下寻找光志他们的影子。
“很不同凡响的庙会。”宇慧边吸着汽水边说,“加上有音山陪在身边。”
“这是这里的特色嘛,毕竟一年才一次,不办的有生有色可不行。”
“每年都会办?”
“嗯,每年都会。”
“那明年再一起来看可以的?”
“当然可以。”我说,“不止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只要宇慧高兴每年都可以来。”
“嗯。”她高兴得笑起来,可很快脸色又一点点暗淡下来,“不过….明年就要考大学,恐怕….”
“考试和来庙会完全是两码事,如果我去问老爸的意见他一定会说看庙会比考试重要。”
“有其父必有其子。”宇慧说,“比音山更莫名其妙的大概就是音山的爸爸了。”
“应该是哦。”
“哎,音山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感情是一辈子的事情。”宇慧望着走进走出的人群,冷不丁的问道。
“有时候会想几分钟,可没有什么结果。”
“感情是一条原本柔软的线,两个人拉着线的两端走到一起。可随着天长日久或者分居两地,这条线被无限制的拉长,使原本柔软的线变得僵硬易断,只要不小心,线就会一分为二,两个人也从此再也找不到对方了。”
“怎么忽然说这些?”
“因为想到了毕业的事。”
我默不作声,心中预感到她会说的话。
“毕业了以后就要分开,很可能要隔的很远,我会找不到音山的,音山也会找不到我。”她停了停,用没有起伏的口吻接着说,“如果到了那一天,音山找不到我的时候会怎么办呢?”
“找不到你的时候会怎么办?”
“嗯,在面对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寻找时,音山会怎么办?”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如果有呢?”
“那就跳到海里去找。”我实话实说,不带半点犹豫。
“真的会找?”她笑起来,像是对什么松了口气。
“一定会找。”
我用坚定不移的眼神望着远处的树林,但很快将这一坚定放到了脑后。一群人簇拥着一支花车队从小摊旁开过,我们不得不起来让位。花车队通过后,光志,城海,佳宁出现在面前。
“还以为你们私奔了呢,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城海上来说。
“要私奔也不会选在今天。”
“那选在哪一天?”
“关你什么事。”
我们五个人重又往前走,头上再次传来青山寺的钟声,身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寻找钟声传播的痕迹。可空中除了白的刺眼的云外什么也没有。这样子的天空说不上是个好天气,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猛地降下一场倾盆大雨来。
过了有各种表演的地方后是一片想趁庙会赚上一笔的商品区。同表演一样的琳琅满目,让人不知道什么是需要的。乍一看,什么都想买,可一冷静下来才发现什么都可有可无。
佳宁似乎是在寻找上次说的卖花拼盘的小贩,将全世界最美的十种花集在一处所展现出的会不会是一种升华了的美呢?我看不见得,最美的东西集在一处所带给人的不一定是更为美丽的东西。这种结论,怕显而易见。
我和宇慧停在一个头戴牛角帽的男子的摊位上。除了牛角帽外摊主还穿了一件异族服饰,可说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普通话。他用老道的眼光打量我们一番从而判定我们的关系不是兄妹,更不是朋友。我想即使没有牵手,白痴也看得出来我们是恋人。
跟着牛角帽男子推荐了一款项链吊坠给我们,吊坠是一个镂空了的金属太阳。大小和拇指一样,太阳上像是要表示年代久远般的还沾有黑泥,牛角帽男子说有了它,再脆弱的爱情,只会有裂痕而不会破碎。
我心想,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的爱情是如此易碎的吗?还需要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保护?
再看看身边的宇慧,她像是对这件东西来了兴趣,她将中间镂空的太阳一分为二,放在手上瞧了又瞧,而后询问价钱。
摊主一听询问价钱,立即装出副即为难又大为吃亏的表情竖起了五根手指。
我刚要发表意见宇慧已经把钱送了出去,牛角帽男子快速接过钱打开头上左边的牛角把整票放入,又从右边的牛角中取出找零。这一系列的动作比耍猴人还可笑。
“宇慧还真是好骗啊。”在牛角帽男子道了声谢谢光临后我说。
“是吗?可很漂亮,不觉得吗?“她不以为然地说。
“没怎么觉得,像是从旧货摊里买的一样。“
“可已经买了,我决定了的事音山也该高兴才对啊。”
“是嘛,那我试着高兴一下。”
她笑起来,把吊坠连同项链一起递到我面前,“给。”
既然已经买下了再不满意也该高兴起来。我接过正要将太阳拆开来的时候听宇慧说:
“不要拆,这是给音山的。”
“给我的?不是一人带一半才好吗?”
她摇了摇头,“只是给你一个人的。”
“只是给我的吗?”
“嗯,只是给你的。”宇慧拉上我的手,“以后要一直带着。”
这时佳宁从不远处的花贩子那里抱了一大束花回来,这些花大约是开在温室中的,让人一眼看去就感到变扭。该绽放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展开,而已经绽开的地方却开始了枯萎。
“时间差不多了,去吃饭吧。吃完饭去青山寺。”城海不知是对吃饭有兴趣还是对青山寺有兴趣。
“等等,再去看看卖书的。”
来到书摊,书贩子用俨然已三天三夜没睡的眼神看着我们,而后架起一条腿点烟。光志用眼睛极快的搜索一遍接着选出三本狄更斯的《悲凉山庄》,打开进行比较。原以为他是在比哪本书更新些,可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在比较的是哪个译者的文笔更符合自己的口味。
稍顷,书贩子接过钱摸了摸真假后塞到衣袋里,继续抽烟。
离开书摊我看一眼手上的电子表,将近下午两点,天也失却了刚才的光亮,一点点阴沉下来。莫不是真会像早上天气预报大妈所讲的那样,有76%的降水概率?
我将手插进裤袋摸到宇慧刚为我买的吊坠,不觉又是一阵奇怪。明明是要两个人一起戴的东西何苦只给我一个人呢?是她觉得这么拆开会不吉利吗?我如此想着在一家馄饨店里坐了下来。由于过了吃午饭时间,店里冷冷清清的,唯有一个手挂黑布的女子上来招呼我们。
我在要了份冬瓜味的馄饨后就自顾自的拿过《悲凉山庄》翻起来,虽然同是出自狄根斯之手可与《双城记》相比还是有明显的不同之处。我不喜欢以貌取人,可狄根斯那家伙的相貌的确长得古里古怪,呈菱锥形的脑袋,卷发,可以说他的脸比他的小说更让人印象深刻。
“雪松好像出了什么事。”在冬瓜馅的馄饨端上来后光志说,“昨天想要去办公室找他今天一起来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了。”
“听见什么?”
“他老婆好像….不愿意回来。”
“不愿意回来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愿意离开援教的地方而是不愿意再回到这里来。”
“可她不是这里的人吗?中学的时候还教过我们。”
“一定是移情别恋,看上更好的了。”
“但援教的地方条件和这里可差远了,人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条件不好,和人不好又没直接关系。”
“看样子,雪松这次…….”光志打住话头喝一口汤。
“那时候他还是因为我们才没有陪着一起去援教,如果不是我们他一定会去的。”
“还刚刚搬的新家……”
“咱们能做什么吗?”不了解雪松和我们关系的宇慧说。
“这种事,恐怕没人能帮得上忙。”
“只能怪那女人太可恶,教我们的时候就凶的要死,被学校安排去援教的时候也是一肚子不满意。”
“付出的越多伤的也就越深,期望的越高摔得也越痛,登高必跌重啊。”
我们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因为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世上有太多让你难以想象的事,要你自己去面对。而往往这些难以对人言的事是最难应付的。我不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风凉话,便一声不响的吃光面前的冬瓜馄饨,觉得还不够饱后又从宇慧的碗里舀过几个吞下肚。觉得宇慧碗里的馄饨比自己的要美味的多。
不远处,手缠黑纱的女子正对着窗外发呆,像是要尽最大可能的把自己的思绪投到最远处,但事实却是,人的思绪除了在大脑中回响外,哪里都去不了。不久后,我发现她在流泪,在我们重又欢谈起来的一片欢语笑声中她在无声的流泪。也许,这泪比任何的思绪都更有力量,也更能传到千里之外。(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