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含章殿,以前的主人是高皇帝宠妃戚夫人,自戚夫人后,含章殿被封,宫人都道含章殿晦气,皆绕道而行,惟恐避之不及。
金兰隐在殿角一侧的阴影中,明明闷热无比的天气在这里却是寒意阵阵,抬眼看看四周的树纹丝未动,金兰总觉得耳边有风拂树叶的沙沙声,金兰戒备得看看周围,向后缩了缩,又探头看看含章殿前的空地,相邀之人始终未间露面。金兰打定主意,再等一刻,若是不来,自己就回织室了。
望着空地暗暗叹气,不知道漪房是不是发觉自己没了踪迹?正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人影匆匆而来,再近些,才发现在这闷热如斯的夜里,那人竟不怕热得罩了件黑色斗篷前来赴约,脸隐在斗篷中完全看不见。金兰又惊又喜,见他装束,知他是怕人认出,遂从黑暗中走出,迎了上去,刚说:“你…”来人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金兰呆立着,双手微张悬在半空,灼热穿透薄薄的衣衫袭来,背上的手却是寒凉如冰。
还没等金兰回过神来,四周已是白压压一片宫灯,照得亮如白昼,晃得金兰睁不开眼,抬手遮住刺眼的灯光,犹自茫然着,已被人粗暴拉开,轻轻地一声“咦”,带着惊异,金兰的视觉稍稍恢复,看见黄进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
“公公,你看!”前来赴约的男子已被揭去斗篷,霍然竟是赵谈,金兰惊诧莫名,黄进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赵谈捂着红肿的脸颊,冲金兰淡淡一笑,嗫嚅着:“奴才自到宣室殿后好久没见到兰子了,刚巧奴才今夜不值夜,就…就约她来悄悄来见一面。”
黄进恨得牙痒痒的,本来得到的消息是窦漪房来此私会情人,却不料窦漪房没来,却捉到这对“对食”。
赵谈带着金兰回到织室,漪房房里的烛火依旧,推门进去,漪房面色阴郁地坐在房内一言不发,金兰缩在一角,怯怯得看了一眼漪房又垂下眼帘。
“为什么不声不响跑去含章殿?”漪房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
“你知不知道,这宫里是步步刀光,处处陷阱,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本不想斥责金兰,只是进宫也有些时日了,经历了许多的事,她却依旧不醒事。
“我以为那字条是代王留的,漪房又不肯赴约,我怕代王在那里久待会惹来是非,赶去报个信。”从未受过漪房如此斥责,泪珠在金兰眼窝里打转。
见金兰珠泪欲滴,赵谈有些不忍:“代王今晨已辞别太后回代地了!”
漪房盯着赵谈有些不信,他的离去本是早晚之事,心里还是有痛绵绵不绝漫至全身。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他怎会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是害他的人!是恨他的人!
“这事儿定是阴谋,想以私通之罪除了忌恨之人,只是想除之人并非金兰而是漪房。却不料漪房未去,金兰却傻傻地撞来。”
“那你…”对赵谈的突然出现,金兰感到费解。
漪房道:“凭空钻出张字条我就觉有异,你却傻头傻脑跑去赴约,没奈何,我只好找到小谈子,让他扮作邀约之人与你相会。若非陷阱,自是将你平安带回;若真是陷阱,宫里太监、宫女对食亦是平常,自然不能将你怎样。”
金兰垂首不语,同时进宫,漪房已是左右逢源,独挡一面,自己却呆头呆脑,毫无长进,差点惹来祸端,心里暗暗懊悔不已。漪房对刚才斥责金兰也看后悔不已,见金兰楚楚可怜地缩在墙角哭泣,心里一酸,一把抱住金兰:“纯点不是坏事,若你精明如斯,我哪有胆子与你相携而行。”二人相拥而泣,久久未停。
赵谈见状,不便再留,走了两步,回首道:“漪房,小心承明殿张嬷嬷,她是金宝的姨妈。”
漪房大惊,以前所受种种责难霍然明了:难怪徐夫人处处针对自己,一切都是张嬷嬷所为,怕我来日复仇,要尽早除掉我,以除后患;对于徐夫人,能让潜在的对手无声无息的消失,何乐而不为。只是赵谈是如何得知的?他又从哪里知道我进宫前的事?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是敌是友?看着赵谈渐去渐远的背影,漪房第一次感到赵谈深不可测。
惠帝四年六月,椒房殿宫婢程月得蒙圣宠晋升八子,居金华殿,宣室殿宫婢谢静香调椒房殿,织室宫婢金兰、窦漪房调长乐宫,窦漪房为太后近身侍婢,其织室掌室一职由原荷接管。吕后的贴身侍婢何等尊崇的地位,连各宫的娘娘都得礼让三分,历经磨难之后,漪房终于平步青云,踏入了大汉朝的政治中心――长乐宫。
宣德殿前,漪房长长得出了一口气:长乐宫,我终于进来了;吕太后,漪房来了!
漪房为吕后拔下发髻上的一枝枝金钗,小心地放入妆奁内,轻轻松散发丝,取过雕花玉梳将发丝理顺,再小心地将领子掖好,扶着吕后在躺椅上躺下。
这躺椅是为吕后洗头特制的,选用上好的红木制作,椅上雕龙盘凤,椅缘皆金丝镶边,扶手上镶着冬暖夏凉的蓝田美玉,椅上铺着薄薄的丝绒,到冬天还会铺上软和的虎皮。椅子靠头方略高,比小凳上放一个铜盆的高度略高些,刚好可让吕后舒服地躺在椅上洗头。
漪房扶着吕后在躺椅上躺下,早有宫女将小凳和铜盆放好,漪房小心翼翼抱起吕后的头发顺下,散落在盛满温水的铜盆中,用崭新的巾帕蘸水浸湿上面的头发,再拿一张崭新巾帕将下面的头发轻揉至半天。这时盛水的铜盆已换成一个空空的铜盆,一个小宫女捧着一个小铜盆跪在漪房身旁,铜盆里盛着的亮晶晶粘稠状东西是蛋清。
只取蛋清,不要一丝蛋黄,敷于发上,用清水洗净,使青丝滋润、亮泽、自然柔顺,不生叉发。吕后每隔一日都会如此打理一次,虽年过四十,却依然拥有一头美丽的秀发。
取过狐毛软刷,蘸取蛋清敷于发上,一层层仔细地刷,保证每一根发丝都刷到。将头发挽好,覆在锦缎做的小帽内,保证蛋清中的营养能充分渗入发丝。约一柱香时间,宫女端上盛满温水的铜盆,清洗头发的水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高了会令发丝干燥没有光泽,低了则清洗不净。漪房用肘关节试了试水温――刚刚好,遂将发丝轻轻放入盆内,用玉瓢舀水从上至下冲洗,七八个宫女端着清水源源不断的更换,直至冲洗后的水依旧清亮如镜方可。
洗头时所用巾帕必须是崭新的,用过一次就不会再用。冲洗干净后,漪房取过一方崭新的柔软巾帕轻揉发丝至半干,扶吕后在铜镜前坐定,拿过玉梳梳理。这时张释卿闯进后殿,摒退了殿内所有宫女、太监,漪房知滋事体大,也躬身告退,吕后道:“你留下一起听听吧!”
张释卿诧异得瞥了一眼漪房,暗自揣摩这个进宫数月就晋升为吕后贴身宫女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心里思虑万千,面上平静如常,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近段时间,皇上身边的人常深夜到椒房殿!
漪房暗暗叹息:太后终究还是知道了!
“皇上呢?”
“皇上并未驾临椒房殿,只是皇上身边的人常深夜前往,还抬走了一些东西。”
吕后恨恨道:“见皇后年幼就变着法的勾搭圣上,这些狐媚子真是让人一点不能省心。”
漪房笑道:“太后莫气,查出此人一点都不难,不知太后是否放心让奴婢前去。”
吕后微微颔首:“你就去吧!”
对食--在中国古代宫廷,皇帝是宫里唯一正常的男人。宫内数千妙龄少女和阉割的太监由于正常的生理需求无法宣泄,宫女、太监之间或宫女之间结为“夫妻”,相互慰济,称为“对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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