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冉喝了太多的酒，我担心她晚上头痛不舒服，于是把她带回了自己寝室，在我的床上挤着睡了一宿。林琅不在，本可以睡她的床，但因为之前的争吵，我实在不愿厚着脸皮给她打电话。好在田馨冉很瘦，我俩一头一尾地睡着，刚好躺得下。

“喝杯蜂蜜水吧，不然待会儿头疼。”韦莱拍拍田馨冉的肩，将自己的杯子递给了她。

田馨冉接过杯子捧在胸前，鲜有的关心令她眼里含满了笑，她今天没有贴假睫毛，本就漂亮的桃花眼更显清澈，“谢谢……谢谢……”

我也向韦莱道了谢，感谢她把我的朋友当做自己朋友，想要亲她，又被她躲开了。

七点钟我们要去上早自习，所以把田馨冉一个人留在了寝室，正好能帮我们看家，我和韦莱也不用锁门了，提前半小时去食堂吃饭。

“朵儿，你这朋友每天都不上课吗？”韦莱问我。

“上，她们的课没咱的多，而且导员不查课，她时不时地翘课，怕浪费时间，最近她在找工作呢，打算赚点生活费。”我没有将田馨冉已经交不起学费的事情告诉韦莱，虽说我知道韦莱一定不会说出去，但田馨冉是个爱面子的人，我不想直接或间接地让别人知道她只能靠不断地打工才能完成接下来的学业。

好在，韦莱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一的缘故，今早食堂的人特别多。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上午没时间吃饭，我一定不会这么早来这里和这么多人抢包子。食堂的包子很难吃，牛肉萝卜馅的，但是里面基本没有牛肉，全是白萝卜和胡萝卜，隐约能闻到一点肉味。今天各个食堂的窗口换了打饭阿姨，清一色着白色工作服的学生，但愿中午也是她们盛菜，不手抖的话就更好了。

“莱莱你看，打饭阿姨全换了。”我说。

“嗯，上周学校在宣传板上贴招聘启事了，招能在食堂做兼职的学生，每天50……诶对，你的朋友不是正找工作呢吗，让她来这做呗，该上课的时候上课，下了课就过来帮忙，多好啊，每月1500，生活费完全够用了。”

想了想，我摇摇头，“她……估计够呛，她很爱面子的。”

“不会有谁和钱过不去的，待会你和她说说这事。食堂的待遇不错，而且还能剩下三餐的钱，兴许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呢。”

“好，我回去和她说。”

班级讲台上放着厚厚的一摞东西，我凑近一看，是一大摞印着我们一教教学楼的明信片，印刷得还算精致，顶端是大大的cb师范大学校徽，卡片周围是金色的麦穗。

估计是要待会发给我们作纪念的，我想。

人到齐了，陈盼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圈我们，抚了抚桌上的明信片。

“同学们，我说个事，这些是咱校建校60周年的纪念品……这是付老师交给我的任务，她自己也有任务，这些明信片是需要买的。每人交两元钱买一张，四元买两张，六元买三张，以此类推，没有优惠......我想咱们大家谁也不差这两块钱，就当少吃个雪糕了，替我，也是替付老师把任务完成好不好？”

“不买不行吗？这玩意留着没什么太大的用啊。”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最好买吧，每人买一张，咱班40张的任务就完成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我买。”陈盼眼神恳切地看着大家，耐心地说。

“唉，又得白扔钱了。”一个女生低声地抱怨。

“算了算了，买吧，导员就是为了收钱，强买强卖的，就当花钱打发小鬼了。”

“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大家一边议论，一边不情愿地翻钱包找钱。

我抬头看了眼陈盼，她的脸已经红了。估计是第一次向大家要钱，抹不开面子却又不得不做，左右为难但也没别的办法。

“班长。”我举了下手。

陈盼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将目光投向我。

我笑，增大了音量，“你就全部买下吧，班长，我们确实差这两块钱，食堂的包子又涨价了。再说了，班长这职位你也抢到了，以后奖学金、助学金什么的，付老师肯定不会差你那份的，你每学期多得700多块钱呢，我们啥也没有，这80块钱对你来说还算事吗？！”

“林朵你误会了，我没有多得钱。”陈盼的脸已经红透了，连忙解释。

“等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你再说得没得这些钱，现在说了没有说服力。当然了，就算你说没得，也没人会信你。很正常嘛，换做是我的话，得了也说没得，为了钱去讨好导员，说出来真丢人。”

我觉得在余下的四年时间里，自己会始终记着陈盼和我抢班长的这件事，只要看到她，不损她的话心里就不爽。

“行，那我买，40张，我全买了！”陈盼说完，抱着整摞明信片回到座位。

韦莱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你啊，作弄别人，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作弄！”

我嗤地笑，“她活该。”

下课，我给田馨冉打了电话，和她说了去食堂打工的事，意料之中，她拒绝了，“我不想去，万一被我们系其他女生看到了怎么办？本来她们就爱在背后议论别人，我可不想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xx，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赚钱方法了。只要坚持一个学期，你下学期的学费钱就赚出来了，也不用到处奔波了，多好，每天还是在校园里，周围都是干干净净的同龄人。如果我是你的话，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答应。”

“你知道的，我就是怕人家笑话我。”

“那你出去工作，她们就不笑话你了？”泡了一袋红印水果茶，我柔声地劝她，“和外面比，食堂给的工资虽然不怎么多，但这里清净啊，校园还是个很纯洁的地方的，你不用喝酒，也不用笑对别人，看谁不爽还可以给他少盛点菜，而且最近网上不是有什么‘食堂女神’吗，没准哪天你也被别人偷拍了呢。”

“食堂女神？哈哈，真的假的？”

“当然，不信的话你问度娘。”

想了一会，田馨冉笑着答应了。

中午去图书馆还书时又看到了郑斐然。

我快步迎向她，“hi然然，咱俩真有缘，总是在这偶遇，来借书还是上自习啊？”

“借本书，我想考研，提前学习学习。咱校的自习室不适合学习，还是市图的自习室安静，这周日有空吗，咱俩还约那里见啊？”

“行，没问题。”

她笑笑，轻盈地离开。

明天中午之前就该把为周梓瑞准备的生日礼物邮走了，可直到今天生日报还是没有送到。

寝室里，田馨冉正睡着，桌子上放着剩了不少饭菜的外卖盒子。床上，在枕边靠墙的位置立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她昨晚喝了不少酒，估计今早不怎么舒服，吃了点饭就睡下了。但生日报的事让我很着急上火，于是顾不得她的头还痛着，急急地叫醒了她。

“嘛啊朵儿，睡得好好的，别叫我……”她推开了我的手，用被子蒙上头，翻个身，面朝墙继续睡了。

我又拍了拍她，“xx，你再打电话问问你那朋友，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把生日报寄过来？！”

“明早他就送来了，我昨天没和你说吗？哦，对，昨晚我喝多了，忘说了……”

“行，那你睡吧。”舒了口气，我坐回椅子，细细地品着杯中的蜜桃菠萝茶。

外面又下雪了，上了大学以后，我突然开始讨厌雪天，不想扫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每次下完了雪，总感觉我们班扫雪区那面的雪比其他地方的厚，铲起来特别费劲。人工湖那一带是通往学生寝室和正门的必经之路，每天很多人从这里路过，本来松松软软的白雪，被一脚一脚无情地踩踏，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硬，与地面越贴越紧，扫雪变成了铲雪。可我们是女生，去哪弄那么大的力气啊！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晚自习又会变成铲雪。

我和韦莱被乔诗祁拉着，去学校对面的农贸市场买了葡萄和胡萝卜，她说要给雪人做眼睛和鼻子。接着，她又去文具店买了几张八开的彩色纸，分给韦莱和我，让我们和她一起，边走边给雪人叠帽子。

寝室楼下已经堆好了两个大雪人，南角、北角各一个。

乔诗祁凑近了其中一个大雪人，摸着雪人的头，又用手量了雪人的身子，傻兮兮地笑，“我要堆一个比这个还要大的雪人，身子直径1米的那种......不过好费事啊，咱们只有三个人......要不，朵儿，你把田馨冉叫下来？”

“她还在睡觉，别打扰人家了。”韦莱说。

“那好吧，我们自己堆。”乔诗祁戴上手套，从地上捡了个纸壳，开始收着周围的雪。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学生从食堂出来，朝寝室走。地上一趟趟鞋印，雪被踏得佷实很实。纯白色的雪不多了，韦莱去楼上取了扫帚，将那些还没被踩到的雪小心翼翼地扫到一起，拱出了个球形，“小不点儿，你把收好的雪运到我这里来，直接倒到这个雪球上就行，等会咱们再把它变大。”

乔诗祁像地主家的傻女儿似的憨笑，捧起一抔雪，蹦跳着跑向韦莱。

“你慢点，下面全是冰，当心滑倒。”韦莱连忙喊，赶快扶住她。

韦莱做造型，乔诗祁运雪，我负责给雪人插眼睛、鼻子和耳朵，没过多久，雪人堆好了。

欢快地绕着雪人看了一圈后，乔诗祁为雪人扣上了帽子，站到雪人身边，“莱莱，帮我拍张照片，我要给南方的朋友发过去，哈哈，她们堆不了雪人。”

晚上，铲完了雪，我跟在韦莱身后，拽着她的衣角爬上了楼。田馨冉睡醒了，正在用我的电脑看视频，寝室里漆黑一片。

我赶忙打开灯。

“怎么不开灯？怪黑的，多吓人。”

她拍了我一下，“别开，关灯看效果好。我跟你说，这部电影特棒，速度与激情4，太爱保罗沃克了，首映时我没看上，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在网上看了。”

“办了会员，当然快了。”我喝了口热水，脱下外套，“xx，明早就去食堂工作了，六点就得起床，今晚要早睡知道吗？”

“知道，我看完电影就回寝室，明天五点就起床。”

我换好睡衣就爬上床用手机和周梓瑞聊qq了，田馨冉继续看着她的保罗沃克，不哭了，时不时地笑。看着她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这些年较为糟糕的经历而变得颓废，我还是挺替她高兴的。昨晚听她讲了自己的故事，我忽然对这个坚强女孩无比佩服，虽然她对生活也曾有过失望，但发泄完了依旧能够乐观地面对这个不算美好的世界，在绝境中重生，小草般坚毅地活着，我相信她的未来不会太差的。

周梓瑞的社团活动刚结束，正往食堂走。他说h市的温度刚刚好，室外没有东北那么冷，只穿一条秋裤就完全够用了。我给他讲了这一天发生在周围有意思的事后，照旧发了明天h市的温度给他。

“其实你不用每天发天气预报给我的，我手机看得到。”他说。

“习惯了，怕你又穿着短袖、短裤出去打球。”

发完，我迅速地按下锁屏键，等待着屏幕从黑到亮。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弹出的消息会将无光的手机屏幕点亮，这种感觉就像是黑暗中，我正无措地盼着，这时周梓瑞来了，拿着小小的火炬，为我燃起星点的希望，然后带着我，继续向前走……

可事实上，这条路几乎一直都是黑的，面前的黑暗不断向前延伸着，延伸着……没有光，也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我告诉自己不要怕，一点一点地朝前走着，或许某个转角处，周梓瑞正站在那里等我，然后黑暗消失，天亮了。

“哦。辛苦了。”

我呆看着着四个字，笑着笑着就失望了。他总是这么敷衍。

“快过生日了，期待吗？”我说。

“还行吧，每年都那样......先不说了，我要吃饭了。”

我怏怏地放下手机，有点委屈。

......

2009年11月10日，上午第一节下课，快件终于到了。我跑到收发室取回，紧紧地抱在怀里。还好，来得及。

我们学校的位置比较偏，只有一路公交车能到市区。所以，除了本校老师和学生，很少有人愿意到这来。毕竟，有私家车的人毕竟是少数，过了晚上七点，公交车也停运了，连回家都是个问题。通常情况下，快递员只在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1点之间来学校走一趟，将要发的物件统一取走。

生日报用一个非常复古的土黄色纸盒装着，盒子上的装饰相当俗气。右上角印着两团被绿叶簇拥着的大红花，正中间画着一枚八、九厘米的寿桃，寿桃上面用柳体写着一个“寿”字，最下端用金线和红线勾勒着波浪状的花边，线很粗，将盒子显得更加廉价。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包装盒盛生日报，我一点会把这破盒子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生日报是1990.11.14日的人民日报，泛黄的纸张，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阅读。左上角印着江****的图像，下文记载着他的讲话内容，紧挨着江****讲话内容的是关于访问北朝鲜的韩国牧师文益焕获释的消息，旁边是哈勃望远镜首次观察类星体的新闻事件，最下端的标题是：《我国唐山市获得联合国“人居荣誉奖”》

我继续翻着，意外地发现，下一页的报纸竟然碎了！

半页报纸被分成七小块，零散地摊在盒子里，其中的两枚碎块已经粘在了一起。韦莱帮我小心地分开，然后取出七枚碎块，在桌上有间隔地摆好。

“不然，把这半页直接撕掉吧，留着的话太难看了。”韦莱劝我。

我很坚决地反对，“不行，这是给周梓瑞的祝福，我要让一切都是完整的！”

“朵儿，你太迷信了，少了这半页不会看出来什么不同的，再说了，你如果粘上的话就太明显了，而且也不好看啊。”

我没理会韦莱，只想着怎样才能让报纸变完好，如初是不可能了，已经碎了，但也不能直接用胶布粘啊…….

着急，眼看着就要11点了！

“要不你去找图书馆的老师问问吧，她们经常修补那些碎了页的残损书籍，应该能比咱们有经验。”

韦莱的话提醒了我，马上就要上课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我给周梓瑞过的第一个生日，已经悉心准备了一个月，最后时刻绝对不能出差错！迟到一会儿又能怎样！如果真被导员逮到了，那么我赔罪、为之前的事情向导员道歉、甚至，与陈盼和好......

我喜欢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即使，他的世界里没有我。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医院里，身旁是满脸担忧的韦莱和正在拨打电话的田馨冉。我的脸上已经没了知觉，木木的，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看到医生手中的针和线在我的下巴上来回游走。

半小时前，我急着下楼，被同样急着下楼的高壮男生绊倒。惯性使我身体前倾，脸部着地摔倒。跌倒的那一刹，我没有感觉到痛，几秒种后，疼痛感袭来，钻心地疼，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台阶上，再顺着台阶流下。男生也吓坏了，急急地过来扶我，可我站不起来，他蹲在我的身旁无助地直挠耳朵，问我有没有事。我将韦莱的手机号给了他，让他给她打电话。接着，我被送到了离学校最近的医院。韦莱拿着我的手机给田馨冉打了电话，很快，田馨冉也到了。

“放心吧朵儿，然然说，她已经替你把生日报送去图书馆了，中午就能补好。”田馨冉挂了电话，扶起了刚缝好伤口的我，“值得吗？！不就是个破生日报嘛，碎了就碎了呗......知不知道你把莱莱和我都吓坏了，我正在食堂择着生菜呢，假都没请就赶紧跑过来看你......50块钱你是不是得赔我？！”

“50块钱而已，我赔就是了......生日报的事解决了，摔得值。”我笑着站起身。

“朵儿别瞎说，快呸呸呸。”韦莱轻轻打了我一下，然后把我按到了座椅上。

赶在快递员离校之前，郑斐然将我给周梓瑞准备的365份祝福和生日报用盒子包好，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