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那河网乱布的狭野之中,一骑白色的身影正逆着人流而上,穿梭于混乱的人群之中。
他衣甲皆白,胯下白马四蹄如风,手中一杆银枪斜拖于马后,那枪头的银刃之上,尚温的鲜血仍在滴落。
他肃杀的眉宇间流露着一丝不安,策马向前之时,双目飞速的在四下搜寻。忽然间,一团人影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四五名落难溃奔的本军士兵,正被两名虎豹骑如驱猪羊一般的追赶着,其中一人脚下一拌摔倒于地,身后那一名敌骑瞬间即至,黑色的战马四足一蹬,从那倒地士兵的身上飞过,而马上那曹军,长刀顺势带过,借着战马的冲力,如切豆腐一般,将那士兵的人头斩落。
残存之众更加的惶恐,连头也不敢回,只顾没命的狂奔。而后面的敌骑飞驰逼近,人头落地,似乎只有眼前。
他愤怒了,低喝一声,拍马而长,手拖银枪,如一道华丽的电光一般,从那几名士兵中间穿过,银枪飞刺而出,杀向那两名虎豹骑兵。
敌骑并不知来者何人,在残暴凶猛的虎豹骑眼中,任何一名敌人都不值得一提,他们冷视对方一眼,双骑齐头并进推向对敌,眼见迫近之时,长刀挥起。
然而,就在挥起的长刀尚未落下之时,眼前银光一晃,两股鲜血如泉涌般喷出,他们赫然发现,自己的喉咙竟已被刺穿。
他们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银袍之将从他们中间利索的穿过,这人的枪法太快了,快到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而当他们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两个人便已断了气息,双双跌落于马下。
“赵将军,是赵将军!”几名幸运逃过一劫的士兵,这时才从惶恐中清醒过来,瞧见那拍马返回的白袍将军,如遇救星一般。
“都是废物!”
赵云骂过那几人一句,急是拍马沿着大道望回搜寻。也亏得曹军此行的目标是当阳桥头的刘备,这大道之上,除了乱哄哄的军民之外,只偶尔看得见几名曹军,都被他轻易的结果了,是以一路往回奔了数里,竟没人能阻挡于他。
赵云心下颇为焦急,策马四下搜寻了一番,仍不见糜夫人的踪迹。此时再上得坡来时,却见北面尘烟滚滚,如沙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不好,定是曹军大部队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沿途问了许多人,均说没见夫人被俘,这里也没见着她的影子,许是跟着人群逃离了也说不定。还是先找着甘夫人才是,小公子定是给她抱着,若是出了差池,却当如何是好。”
这般情景,姬如幻猜测必是糜夫人换衣服的时候昏了过去,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把阿斗放在一边,将糜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顺手用衣衫裹住了她**的上身。
当姬如幻触及到她的肌肤时,发觉竟是烫得吓人,再看她的表情,脸色浑白,嘴唇发紫,整个人更是哆嗦个不停。
“糟了,她一定是染了风寒,这可不好办啊。”
风寒在这个医疗条件简陋的时代,本就是不可小视的疾病,更何况姬如幻现在所处的环境是要医无医,要药无药,她这般发病,可真是叫他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姬如幻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现在首先要做的,必须是先缓解糜夫人高烧的势头再说。
于是,他先将糜夫人安置在床上,再把屋中所有的衣被之类收集起来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又从草屋周围搜寻了些木料,点起了旺火。
屋内的温暖迅速的升了起来,热得让姬如幻都出了汗。这样过了一会,听到糜夫人嘤咛作响,不久便幽幽转醒。
姬如幻一见她醒了,不禁面露喜色,道:“夫人,你感觉好点了吗?”
糜夫人目色迷离,喃喃道:“我怎么了?”
“你方才昏倒了。”姬如幻替她掩紧了被角,生怕有一丝风溜进去。
糜夫人的神智这才清醒了些,立时又连着打了几个冷战,哆嗦着道:“我感觉好冷,就像是在冰窟窿里一样,头也昏沉沉的,姬如幻,我这是怎么了?”
姬如幻轻声安慰道:“夫人莫怕,你可能只是偶染点风寒,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温柔的话语并不能减轻病人的痛苦,糜夫人的似乎越发的痛苦了,她本就弱小的身躯紧紧缩成一团,姬如幻能清楚的听到她的牙关因哆嗦而发出的碰撞声。
“姬如幻,你能把火生起来吗,我还是感觉好冷。”
糜夫人楚楚可怜的喊着冷,她却并没有意识到,屋里面的温度其实已经热得如盛夏一般。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就要有性命之忧了,到时候我不是白冒险救她一命了么。”
姬如幻不能再坐视下去,于是他又忙活了起来,在这凌乱的草屋中四处搜寻,看看能有什么发现,最后,他在隔壁厨房梁上的篮子里找到了几颗生姜。
“好像吃说喝姜汤可以驱寒吧,管他的,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看她自己造化了。”
姬如幻又当起了厨子,很麻利的切好姜片,架起破旧的铁锅,半个时辰之后,一锅简单,但味香还凑和的姜汤便熬成。
“夫人,来,先坐起来一下,把这姜汤喝了。”
那天晚上,不知什么时候才各自入睡。或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当姬如幻睁开眼睛时,已是天光大亮。
原本想继续赶路,但糜夫人身子尚自虚弱,再经不起骑马的颠簸,而如果驱马缓行的话,不知何时才能到汉津渡,若是错过了与刘备会合的时机,他二人岂不是要一直徒步前往江夏,这一路上还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
看来,旱路是没法走了,姬如幻盘算之下,决定改走水路。
幸运的是这户逃难的渔家在江边留下了几条破渔船,虽然又小又陋,但姬如幻检查之后,发现勉强还能下水。再则,水路顺江而下,不但速度快,而且比骑马要稳当许多,这无疑对经不起颠簸的糜夫人是十分有利的。
于是,姬如幻便将火盆、柴禾之类的可用的东西搬往渔船上,又给阿斗挤了足够吃个三五天的马奶,这才扶着那母子二人上船,顺江望南而去。
如今荆州已降,曹军尽得荆襄水军,这也就意味着汉水上将不仅仅只有关羽一支水军,所以,沿途之上,姬如幻尽量的驾船贴着江岸航行,以便一旦发现什么不利状况,能够迅速的靠岸躲藏。
整整航行了大半天,将近午时,江上渐起了风,九月的江风凉意已浓,而这渔船又狭,中间一截的船仓前后通风,糜夫人身坐其中,被风吹得脸色发青,不禁又是打起了哆嗦。
姬如幻没有办法,只好把船导往江边,寻了一处芦苇丛中躲避大风,又在船仓中点起了火盆给糜夫人取暖。
午后时分,天气总算有好转,姬如幻便驱船向芦苇丛外驶去。
而就在船刚刚驶出白茫一片,不经意间回眸北望时,姬如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既紧张又兴奋。
视野之中,十余艘大船正从北而来,沿着汉水南下,从那船的大小和规模来看,必是一支水军。这支水军借助风力,航行极快,不多时便接近了他们。
这时,糜夫人也看见了,急是抱着阿斗出了船头,高兴的叫道:“姬如幻,快看,定是叔叔的水军到了!”
姬如幻却没那么乐观,他兴奋是这队战船可能是关羽水师,紧张却是因为荆州形势如此复杂,来者是曹操水军也未尝没有可能。
“先看清楚是哪家旗号再说。”
出于谨慎,姬如幻又将船往苇丛中退了一些,隐藏在暗处,不动声色的注视着那些战船接近。
终于,相隔约两百米的距离时,姬如幻看清楚了战船上所树的“关”字旗号。
糜夫人兴奋的说道:“是叔叔的船,这回没错了,姬如幻,咱们赶紧追上去吧。”
姬如幻神色却是十分的冷静,道:“这也未必,曹军伪装打着关将军的旗号也说不定。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只有冒险一试了,夫人先退回里面不要露头,待我见机行事。”
糜夫人很听话的抱着阿斗退回船仓,姬如幻深吸了一口气,便是驱船出了苇丛,望着列队而来的十余艘战船而去。
逼近之时,姬如幻看到船上的军兵们皆是刘备军的装束,心里边更添了几分希望。
与此同时,船上的人也发现了他们,船队立时噪动起来,不多时弓箭手们便聚集到这一侧的女墙边,百余根箭矢齐刷刷的瞄准了他们。
这也难怪,如此正值战争时期,汉水上到处是荆州水军,有的铁心降曹,有的准备归刘,也有的不知何去何从,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哪一方,都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戒心。而如今这大江之上,突然冒出一艘渔船,而见了军船还敢毫无畏惧的驶近,换成是谁都会以为是细作的来提防。
当下姬如幻也不慌张,举着双手向对方高呼:“我不是细作,休要放箭,请问是关将军的水师吗?”
过了片刻,船上一员小校喊道:“是又如何,此乃军船,尔等小民速速避让,要不然将你当细作射杀。”
姬如幻又叫道:“我乃诸葛军师下属姬如幻,奉主公之命前来通令,命关将军率水军速折返北上,突袭襄樊的曹军水师。”
姬如幻胡编了这一通所谓刘备之命,无非是想再试探一下真伪。
果不其然,船头那小校听罢厉喝道:“主公给关将军的命令明明是南下江陵,你一开口就露出破绽,分明就是细作!来呀,将他射”
听到这几句话,姬如幻已确信这是关羽水军无疑,不等对方说罢,立刻高呼道:“将军休要生怒,我方才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实在是因我身边护着糜夫人和小公子,不得已才如此,快让我们上船吧。”
如果是别的原因,也许那小校根本不会听,管你三七二十一,先射成蜂窝再说。但现下姬如幻喊出了糜夫人和小公子的名号,立时便将他震住,那小校先令不要放箭,却又高声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主母和小公子明明跟随主公走了旱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