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过往云烟 上
作者:东方云远      更新:2020-04-01 10:26      字数:3448

第八章过往云烟(上)

沐州倚香阁。

夜深了,圆月悬挂在繁星之间,灯火通明的倚香阁依旧是人来客往的热闹景象。江北的战火还烧不到此处,天下谁做主人也不是这些醉生梦死的客人所关心的,这里依旧是一幅太平盛世的繁荣景象。

倚香阁某处僻静的阁间中,身裹淡紫色衣裙的齐琪儿席地而坐,以手抚琴,琴案上的香炉香气溢散,她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贵公子,正是对她一片痴心的孟尽然。

款款的琴声如柔软的丝绸滑过孟尽然的心坎,直至琴声翩然而止,他仍旧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

齐琪儿轻抬螓首,望着孟尽然,柔声道:“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希望孟公子不要怪罪奴家。”孟尽然愣了愣,道:“小生怎敢怪罪齐大家,齐大家肯坦诚相告,小生已感到受宠若惊。”

齐琪儿朱唇轻启着道:“我的真名叫作何唯雨,是济京何家人。”宛如一个晴天霹雳,让孟尽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轻瞥了孟尽然一眼,齐琪儿继续道:“家父乃济京魔法学院院长何盛,我身为他的二女儿,十六岁就被送到了倚香阁当细作,探听江南的风吹草动。”

孟尽然惶然无措,他胡乱地抓过齐琪儿的一只手,颤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青楼当细作!”

齐琪儿抽出被孟尽然抓住的右手,转而轻抚着他的脸,她凄然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拒绝你,我和你终究会成为敌人,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孟尽然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敢置信地道:“齐大家……心里有过我?”齐琪儿默然不语,但在孟尽然看来,她的沉默正是最好的回应。

齐琪儿提起放在席边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怆然间对孟尽然道:“什么都别想,干了这杯酒吧。”孟尽然说不出是悲是喜,他举杯一饮而尽,耳边响起齐琪儿的声音:“令尊和袁弘交好,而袁弘和家父是死敌,我如果嫁入孟家,那么令尊一旦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他就会杀了我,我害怕那一天……”

当孟尽然失魂落魄地离去后,阁间又寂静了下来,齐琪儿把玩着孟尽然用过的那只酒杯,朝着空荡的阁间淡然地道:“他已经走了。”

一个身穿粗麻布丧服,仍掩不住秀丽之姿的紫瞳少妇,怀抱木琵琶从屏风后走出,正是痛失爱侣,久未现身江湖的魔音仙子赵淑贞。

赵淑贞苍白的脸上显现出淡淡的悲戚,她轻抚着琵琶,悠然道:“你一介弱女子潜伏在这卧虎藏龙的沐州城,勾心斗角地过活着,还真是为难你了。”

齐琪儿浅浅一笑,道:“我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啊,一直是苗婆婆在关照着我,否则我早被饿狼饿虎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赵淑贞愣了愣,回忆道:“苗婆婆……你说的是公冶夫人吧?十八年前她还和公冶甄十分恩爱,想不到我被教主带回天山后,她和公冶甄就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苗婆婆本不姓苗,当然也不姓公冶,她是济京何家人,原本叫做何妙音,是何昌何盛两兄弟的亲姑姑,也即是齐琪儿的亲姑奶奶。

曾经的公冶甄也有过裘马轻狂、年轻气盛的日子,他身为百药山庄的少庄主,自视甚高,将整个江湖武林都看轻,认为这天下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为。

二十岁出头的公冶甄对济京充满了向往和好奇,他于是凭着自己过人的天分,考取了举子的功名,赴京参加春闱,想看看这当今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

当时何妙音身为济京名门何家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礼、美貌过人,被追捧为京城第一美人,而初出茅庐、志比天高的公冶甄从酒馆里听到了这么个人物,立马便留意上了。

或许是前世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何妙音鬼使神差地在会试进行之前,决定举办一个什么“品诗会”,让赴京赶考的举子们来一展才华创作新诗,顺道品品新诗。

京城第一美人举办的品诗会当然不是谁都能参加的,受邀赴会的大多是各地最杰出的几位士子,而名不见经传的公冶甄本是没有这个荣幸的,奈何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

公冶甄是和一位本地举子结伴而来的,这位本地举子恰恰是“京城第一美人”受邀的杰出士子之一。这位举子虽是万分情愿去赴会,但念及即将来临的会试,和整个家族的厚望,不敢稍有懈怠,他决定让给公冶甄这个机会。

“公冶兄的才华小弟是万分钦佩的,这次妙音小姐有幸邀请小弟参加品诗会,小弟不敢失礼不去,无奈背负日暮垂垂的家族一族的期望,不敢稍有懈怠。小弟推荐公冶兄去,一是不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二是为妙音小姐推荐了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也算是聊表不能赴会的歉意。”

就这样公冶甄获得这位举子的受邀请帖和他的推荐信。

品诗会在即,一众获邀的举子为了俘获美人的芳心,博得美人一笑,无不绞尽脑汁,提前准备了数首应景的新诗,而某些名门的士子虚名在外,才能却有限,不得不委托仆人暗地里高价购买新诗。

当时随便一首像样的新诗,都可以卖个十两银子,而佳作甚至可以卖到上百两银子。令人发噱的是公冶甄虽是准备了数首新诗,其中一首还堪称不可多得的佳作,他却统统卖了出去,发了一笔莫名的横财。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京城正值早春二月的时节,天地间一片细雨朦胧的美丽景象,品诗会如期举办,地点定在了何家府邸的后花园凉亭中。

妙音小姐迟迟未至,亭子中却早已站满了翘首以盼的士子,尽管还未能见得京城第一美人的芳容,但仅从她两个十分美貌的侍女,便可见一斑——该是何等丽质而自信的女子才敢用她们做侍女,而绝不担心自己的光彩被夺去!

姗姗来迟的妙音小姐甫一登场,果然是艳惊四座,引起士子们的惊呼和赞叹,而年轻气盛的公冶甄更是一见倾心,暗下决心一定要俘获这只高贵的金丝雀的芳心。

品诗会上,士子们一边高声吟诵着各自提前准备好的佳诗,一边昂首阔步、卖弄风流,希冀于博得妙音小姐的另眼相看。

诗会临近收尾,一位京城本地士子吟诵的一首诗,让何妙音眼前一亮,她连声称赞后,追问那位士子诗中一处晦涩难懂、藏有玄机的地方,他却故作高深,默然不答。

而其他心怀妒忌的士子们纷纷出言逼迫京城士子解释,终是架不住众人的攻讦,京城士子支支吾吾间道出了这首诗是他高价买来的真相。

何妙音心有不甘,对这藏有玄机的一处充满了好奇心,遂让在座的士子们推敲摸索,希冀于能有人解开谜团。

待到日薄西山,仍是无人能解,而始作俑者公冶甄这才挥了挥袖口,提步迈出,风轻云淡间向妙音小姐道出了这一处的典故和解释。

一时间众人均是皱眉瞪眼,无不怀疑公冶甄是这首诗的原作者,但奈何没有证据,只得在肚子里腹诽一番,而买诗的冤大头自然是破口大骂,指桑骂槐,骂公冶甄卖诗留一手,不厚道之极,实在不是个东西。

品诗会结束后,公冶甄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随着众士子一同告辞而去,似乎对此地一点留恋也欠奉,而遭受冷遇、倍感气恼的何妙音于是做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让侍女追上去,把那个奇怪的举子拦下来,留在府中一叙。

“你说你是庐山百药山庄的少庄主?”听到公冶甄介绍自己的来历后,何妙音显得更为愤怒,“这么说来,你根本不缺银子,那你为何还要将那首诗卖了?难道是想借此羞辱于我?”

别看公冶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其实心里头还是十分害怕何妙音真的就此放任他离去,再也不闻不问,但倘若不这样做秀一番,何以勾起这位高贵千金的好奇心,在她心里种下独特的种子呢?

听着何妙音如黄鹂出谷的美妙声音,尽管那个声音带着些许愤怒,但公冶甄仍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公冶甄带着淡淡的笑容,十分无理地盯着何妙音的俏脸看,但他那双清澈的眸子,让何妙音说不出责怪的话。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后,公冶甄淡然自若地开了口:“妙音小姐喜欢那首诗,我却不喜欢,因此我将它卖了。我更喜欢气势磅礴、志向高远的诗作,比如我新作的这一首……”

说着公冶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徐徐摊开后,可见纸上有一首用狂草写的七言诗,龙飞凤舞的一个个墨字间无不透露着主人的狂放不羁、纵横恣肆。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个黄巢是何许人也?”何妙音隐隐觉得这首诗颇有些大逆不道的味道。

公冶甄带着一种敬仰的神态,徐徐道:“黄巢是两百年前济京魔法学院的一位堪称旷世奇才的地系魔法师,不过因为偏激的政治主张,被学院除名。数年后,糜烂的朝政,接连的天灾,让黄巢得到了起兵造反的机会,他在不断的战斗中,晋升为一名地系魔导师,叱咤风云了整整十年!”

何妙音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说的是两百年前起兵造反的一代枭雄——地系魔导师黄狩?”

公冶甄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黄狩未被济京魔法学院除名之前,一直都是叫做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