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晨练刚回，妈妈忙着张罗早餐，我取下她的围兜系到自己身上，把她推出厨房，“我来我来，您就歇着吧，马上就有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面吃。”

妈妈爽快地笑，“还是我来我来吧，省得把你身上衣服搞脏。”

“我的衣服是衣服，你的衣服也是衣服呀。没那么讲究的，穿旧了，抹布一块。”我把衣袖挽到手肘，忙开来，西红柿去青蒂，香葱切根须，摘黄叶，统统泡进菜盆里。

“浩然呢？怎么没同来？”妈妈站在厨房门口问话。

阿弥陀佛，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用说谎，我说谎向来有心理障碍，无论出发点是好还是坏，“他去美国出差一月。”

“到你们这个年纪，忙点好，不过忙归忙，一定要抽时间运动，不然身体吃不消。浩然忙的时候，你要体贴些。”

“知道啦。”可怜父母心，事事操劳。

妈妈眼尖，“你戒指呢？”

“锁家里，太贵重。”我说这话，眼睛盯着菜刀，没有露馅。

“也是。楼上张阿姨，楼下李阿姨都说你们一起长大的女孩子里，就你找的对象最登样。什么时候安排双方父母见见面，把你们的婚事敲下来？”

妈妈对石浩然再满意不过，看见我有个好归宿，如吃长生不老丹，笑得如沐春风，话里话外透着安详，满足和幸福。我头大心酸，敷衍道，“等他回来，妈，你先出去，我要炒菜了，别趟这油烟味。”

我做的西红柿鸡蛋面，爸妈赞不绝口，我倾囊相授，油稍微放多点，鸡蛋要煎得嫩滑，西红柿切小块，扔热油锅里炸，炸软，炸出西红柿汁来，放水，把鸡蛋和西红柿煮久一点，汤浓，下面条才好吃，最后撒葱花。

吃完早餐，我带爸妈去逛商场，添衣服鞋袜，买日用品，水果牛奶。中午在外头吃西餐。

回到家，给三个人各泡一杯茶，就着茶香，我说出和石浩然分手的事。

“不是谁的错。没有谈婚论嫁前，认为彼此是最合适的人，风平浪静过一辈子。直到谈婚论嫁，在商讨结婚及以后婚姻生活许多琐碎上，两个人思考问题，看待事情的差异突然放大，像用放大镜照着。现在分手总要好过今后离婚。”我不急不缓地说着谎，眼神诚恳，表情含几丝悲苦，真到能骗过自己。

爸爸沉脸说：“我是搞不懂你们，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过完年就二十九，二十九的大姑娘，去哪里再找一个比石浩然更好的对象？”妈妈恨铁不成钢，“性格不合，磨合磨合就好了。我和你爸年轻时，也性格不合，一辈子过来，老来伴。哪对夫妻过日子不磕磕绊绊的？”

“妈，你们这一辈的婚姻观念已经不适合我们这代人，我们结婚不是为把方的磨成圆的，恰恰相反，我们希望在婚姻中依然保持自己的性格，我们不为结婚而结婚，不为生娃而结婚，我们结婚是因为彼此需要。好吧，我不能代表我们这代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冲进材米油盐的生活里去磨棱磨角，脚后跟太长，剁掉，大脚趾太粗，切掉，弄得自己血淋淋的，为了王后的皇冠，说不定也愿意，但皇冠毕竟只有那么几顶，轮不到我来牺牲。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找个性情相投，知情识趣的人过情投意合，花好月圆的日子。”我长篇大论，洋洋洒洒。

妈妈皱眉，“要在二十五，还能挑挑拣拣几年。现在你年纪大了，自己要分轻重，婚姻是大事。”

“婚姻是大事，我十万个同意，爸，妈，你们想一想，正因为是大事，才万般计较百般犹疑内心忐忑，既怕踏空又怕踏错，只求十全十美。你们肯定要说，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这我当然知道，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哪来十全十美的婚姻。我降低要求，打对折总可以。再要降低要求，在婚姻里委曲求全，万万不行。”

爸爸抽烟不吭声。

妈妈用疲惫的声音说：“想到你至今仍一个人，老大不小，晚上睡不着觉。小区里比你年轻好几岁的姑娘，那个圆圆，还有那个文妹小孩桌子高。”

“妈……”我捧过她的手轻轻按摩，“不是我不想结婚，是没有好的结婚对象。如果真有那么个人，我早早结婚去了。我想结婚，但没有合适的人，我一样不好过的。你们深更半夜为我的终身大事担着心，我更加不好过。话说回来，要是我婚姻不幸福，成天吵架摔盘子，你们糟不糟心？比现在担心我嫁不掉，更闹心一百倍，是不是？所以，让我慢慢来，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把心放肚子里，跳跳广场舞，练练太极，养花种草，旅游钓鱼，辛苦一辈子，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

“身边没个人陪，孤零零的。”妈妈到底意难平。

“这点上我想得开的，多多培养兴趣爱好，精神世界丰富了，身边有人陪是锦上添花，没人陪，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妈妈拍拍我的手背，“和石浩然分开，伤心吧？”

亲妈，完全向着女儿，再怎么中意石浩然，一旦关系结束，立即划清界限，以前都是浩然长浩然短的。浩然怎么好，我怎么脾气坏，让他多担待之类的。

“说没有肯定是假的，有一些，不要紧。你女儿擅长化悲伤为力量，现在全副精力投到教学研究上，到时肯定会出些成果。有得有失。”

爸爸掐灭烟头，威严道，“我向来不管你这些事，工作做好为第一要务。以后让你妈也少管，大家都省心。选择比努力重要，在做出选择前，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

“知道，你们放心，我不是稀里糊涂的人，更不是盲从的人。”

回到自己家，长长吁一口气，总算凭着三寸不烂舌，绕过许多细节，专拿大道理把这事给爸妈说了。会要几天来消化，希望爸爸多多劝导妈妈，凡事想开。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爱？为了被爱？或许，什么都不为。活着的人，就像童话里穿上红舞鞋的姑娘，想停，却停不下来。只能随着生活这首永不停歇的舞曲，不停地跳动。红舞鞋是时间，时间会推着你一路向前，今天成为昨天，明天变成今天，逝去的日子，永不再现。所以再动人的回忆，也会有隐隐的悲伤藏匿。人类生活，被情感主导，情感大于理智，比如信仰，比如命运、又比如爱。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被说了上千年，赋予至高无上的意义。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主观意识，强大到无从怀疑，只能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