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娘 (一)
作者:东易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109

万木战堡,从驻军的那一天开始,就给周遍的百姓带了无数的灾难。

烧杀淫掠的事件有时一天就能发生数次。

而最让人发指的,还是那起屠村事件。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屠村的真相,帐!肯定是算在牛辅的头上。

为了这个,各路英雄宁愿洒一腔热血,也要为民处害!

只是,这木堡之战,现在却使紫阳真人等人变的进退两难。

郭嘉的确是料事如神,五天前就离开了讲武坛,但对事情的发展却把握的极为精确。

四个人仔细思量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多少能感到其中的诡异。

万木战堡在泰安,而泰安又是青州西进的门户。

在这个当口,小小的泰安竟然聚集了十五路诸侯以及董卓的守军。

形势,的确值得思索。

但,攻打木堡现在仿佛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现在离开,分明就是临阵逃脱。

更重要的,几个人现在即使想走也走不了。

因为,

栾平儿失踪了。

真人记得,栾平儿每天都是一大早出门抓药,然后不消半个时辰就跑回来了。

而今天,早就过了晌午,到现在算起来,有四五个时辰不见栾平儿的踪影了。

草药倒是早被药铺伙计送回来了。

向伙计打听了半天,只是说平儿是跟着两个女的走了,其他的,也说不出个头绪来。

太阳渐渐向西边下去了,栾平儿还是音信全无。

栾平儿人小鬼大,估计是吃不了亏,想必是在哪玩的高兴忘了回家了。

但毕竟是兵荒马乱的年景,紫阳真人也不能不心生忧虑。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去找找,于是,太史慈、典韦、郝昭、以及另外两个师弟都先后出门去了。

只剩下了真人和赵云两个人。

屋里出奇的静。

不知为什么,

这是师徒两个人第一次在一起无话可说。

赵云看着师父,真人看着外面。

过了许久,太阳眼看要下山了,大家都没回来。

紫阳真人站起身来,对赵云说:“云儿,你自己在屋里躺好,我也出去找找。”

赵云点了点头,目送着师父匆忙的走出门口。

开始觉得有些沮丧:

自己受伤的真不是个时候。

迷迷糊糊的躺着,既没睡,也没醒。

忽然,

“啪!”

一颗石子从窗外打了进来,正好落在床前。

赵云一惊,睁开眼睛。

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动静,于是低身把石子捡了起来。

石子上绑着一片树叶,上面仿佛有字。

赵云轻轻展开树叶,借着窗外夕阳的微光仔细的看着:

“栾――平――儿――在――万――木――战――堡”!

短短的八个字,就象铁锤在赵云的心上狠狠的敲了八下。

一瞬间!

赵云的冷汗溻透了脊梁!

怎么会?!

平儿怎么会去了万木战堡?!

出去的人肯定不会有任何收获。

谁又能想的到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会跑去那种凶险之地呢?

一个念头在赵云脑海一闪。

即使是个圈套,也要去战堡看看!

顾不得有伤在身,赵云翻身下床。

躺了五天,猛然一下床,赵云只觉得双腿一软,头一晕,差点没摔倒。

扶着床沿站了一会,才渐渐适应过来。

麻利的穿好衣服,带上佩剑,赵云走出房门。

来到马棚,牵出“来过”。

头还是有点晕,胸前还是隐隐作痛。

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赵云飞身上马,扬起马鞭在“来过”的后叉骨上猛抽一鞭,“来过”一声长嘶,向西南方向急驰而下!

“平儿跟两个女人走了,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平儿为什么要去万木战堡呢?”

“扔石子报信的又是谁呢?”

赵云心乱如麻,前面,已经渐渐看见万木战堡的轮廓了。

万木战堡,凝聚了多少能工巧匠的辛勤劳作。

如果不是驻扎在其中的肮脏灵魂,万木战堡也算是雄伟巍峨的举世奇观了。

华丽的马车到了这里就突然加速,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栾平儿大惊,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跑上高坡,放眼望去,马车已踪迹全无。

眼界之内,只有这座雄伟的万木战堡!

这里是一片平原,看不到马车,就只有一个可能:

马车进了城堡!

虽然大人们很多事没跟栾平儿讲过,但他的耳聪目明,记性也好。

栾平儿知道,这里就是过几天大家要攻打的万木战堡!

栾平儿更知道,这里驻扎着杀人如麻、毫无人性的魔鬼军队!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进去,就能见到母亲啊!

栾平儿年纪小,但悟性极高,紫阳真人虽然还没有开始传授他刀枪技法,但长拳短打,轻功柔术等基本功他却掌握的颇有火候。

当下灵机一动,从旁边灌木中扯下两大堆枯槁披在头顶和背上。

身形一躬,施展“陆地绝尘术”一溜烟儿,越过战堡面前的广阔平原,向城门下急速靠近。

栾平儿伪装的好,身法又轻,再加上现在正好是城中开午饭的时候,守军们正忙着往嘴里划拉,根本没怎么注意下面的动静。

就这样,栾平儿顺利的来到了城下!

隐藏身形,抬头望去。

木堡高达二三十丈,下面的七八丈都是木基,没有任何出入口。

而爬到顶层从城垛口进入是不可能的,除了太高,更重要的是因为城垛之上,守军众多,日夜轮换,从不空岗。

因此,要想进入木堡,必须要爬到木基上面,从木堡的排污口进入。

从地面到排污口,高达七八丈,而且整个木基都是由一根根光溜溜的原木并排捆扎而成,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点。想爬上去,谈何容易?

栾平儿试了几次,都半路滑了下来。

蹲在城下搜肠刮肚的想,终于想出个主意。

当下脱下了鞋子,赤脚攀登木基!

因为原木没有着力点,因此,穿着鞋只会在原木表面打滑。而脱下鞋子,便可以用脚趾头塞住原木与原木之间的沟槽,同时手在上面抠住沟槽,上下一齐用力,分寸毫厘的前进!

栾平儿年龄小,身体轻盈,这招果然奏效。但爬了两丈不到,小手小脚上便被磨起了血泡。疼痛难忍。

“要见娘,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嘛!”

小平儿自己安慰自己,继续向上攀缘。

又咬着牙爬了两丈,手脚上的血泡都被磨破了,血沿着原木光滑的表面留下了点点鲜红的印记。而粘上血的双手双脚变得溜光净滑,栾平儿奋力往上蹬了两次,竟都滑了下来。

四丈,正好爬到半道儿,怎么能放弃呢?

“呵呵,栾平儿,等爬上去娘会给你包好伤口的!可不能泄气呀!”

平儿继续给自己鼓劲儿,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等双手双脚上的血被风吹干,等伤口稍稍凝结之后,然后继续攀缘!

六丈!

栾平儿往下看了看。

“哟!好高呀!哈哈!胜利在望了!”

最后一丈!

右脚突然一阵剧痛!痛的险一险没松开手掉下去!

低头看时,原木之上竖起的一根木刺,已深深的扎入了脚心!

一条红线,顺着原木向下蜿蜒伸展。

血,染红了木基,

汗,浸透了衣襟。

栾平儿抬起头,额头的汗水侵进眼睛,咸苦涩痛。

高耸入天的战堡之上,流云之间,是母亲的音容闪现。

“娘。。。。。。”

牙关紧要!双手用力!左脚发劲!右脚悬空!

一寸一寸!

一分一分!

一厘一厘!

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磨!

双手攀住木基的顶沿,入口就在眼前!

到了!

双臂撑起身体,

左腿搭住顶沿,

接着是右膝

终于,

全身而上!

已是,

筋疲力尽!

静静躺着,闭着眼睛,让汗水流淌,听风声呼啸。

恍惚之间,听见娘在耳边低语:“平儿。。。。。。”

一个机灵睁开眼睛,望望四周,一片空旷。

是幻觉?

不!只要进入战堡,一切就会变成现实!

盘腿坐了下来,把血呼呼的右脚抬了起来。

木刺很长,扎的很深。

栾平儿咬着下唇,用手捏住木刺的尾端,一使劲,“噌”的拔了出来!

一股殷红,在脚掌的旧血之上又涂了一层新鲜。

栾平儿按着伤口,死命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如果师兄们在这里,一定会上来给自己用嘴巴吹吹伤口,然后好好的替自己包扎吧?

而现在,只有自己。

坐了一会儿,又重新鼓起精神,抬头看了看那个排污口。

那是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圆形通道,通道四壁黄不黄,黑不黑的粘满了屎尿污物的凝结物,稍微离近点,就有一股恶臭熏的人窒息。

通道里面黑乎乎的,看来还挺深。

栾平儿深深呼了一口气,来到通道口处,捏住鼻子,酝酿了半天,然后一低头,钻了进去!

爬了没几步,刚才呼的那口气就用完了,憋的栾平儿两眼直冒金星,只得张开嘴呼吸。

谁知道这一张口可不得了,一股浓重的腥臊恶臭扑鼻而来,差点没把栾平儿熏的背过气去。瞬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涌,一张口,把肚子里的那点东西通通快快的吐了个干净!因为早晨没怎么吃东西,吐了一会儿没什么可吐的了,竟然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嘴里又苦又涩!

吐的差不多了,用袖子一擦嘴巴,再继续躬身往前爬。

爬了不久,前面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用手一摸,竟然是一扇竹排门,顺着竹排门中间的缝隙,能看到城里的情形。但用手使劲左右推了推,竟推不开。

原来,这排污口并不是随时都敞开的。

栾平儿只好又顺着原路爬了出来。

出了通道,栾平儿贪婪的张着大嘴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显然,只有在倾倒脏物的时候排污口才开启,也许一天只开启一次或者两次,但具体什么时候开启,栾平儿当然不会知道。

因此,只能等!

木基的顶端并不宽敞,是一块长一丈多点儿,宽五六尺的巴掌大的地方。

栾平儿往木基顶端与木堡主墙的交界处使劲靠了靠,因为,这里是个小小的角落,这里的风会稍微小一些。

冬日的平原,过了晌午,地表的温度会下降的很快。

尤其是从山谷吹来的北风,呼啸凛冽,感觉就好象是片片冰刀割在人的身体之上。

基顶高出平地七八丈,头顶上又是高达二十几丈的高墙,风势之大,骇人听闻,风声更如同鬼哭狼嚎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栾平儿蜷缩在角落里,死死的裹住外衣,双脚牢牢的蹬住基顶。

一个不小心,狂风兴许就会把这个娇小的身躯从基顶吹下去!

寒风中,栾平儿瑟瑟发抖。

身上各处的伤被北风一吹,更是撕心裂腹的痛。

除了两只小手小脚上磨的伤痕累累,划的血肉模糊之外,

裤子上膝盖的位置也不知什么时候磕出了两个洞,里面的皮肉也生生的磕去了一大块,鲜血都在伤口四周凝固了。

想来想去,应该是刚才追马车摔倒时留下的。

听师父讲,流血的伤口是不能暴露在风中的。

栾平儿赶紧把腿蜷在身前,用小手紧紧的护住伤口。

就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

风,好象停了。

睁开眼睛。

四周,竟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到处洋溢着花草的芬芳。麦田的中央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淡雅宁静。院落中,明台清阶,炊烟渺渺,其间还不时传来画眉鹦鹉的啼脆之声,一对小小猫狗互相追跑。

揉揉眼睛,院落门口依着一位翩翩少妇,

安详的面容,水绿的外衣,发髻上的凤翅金簪金光闪闪。

“娘!”孩子大叫一声,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少妇笑意盈盈,蹲下身来,张开双臂。

“我的宝贝,娘在这里。”

一个忘情的扑怀,一个温暖的拥抱,少妇一把举起孩子,在头顶转了两圈,然后紧紧楼着在他的红脸蛋上亲个不停。

亲的孩子好生舒服,好生享受,抱着娘的脖子“咯咯咯”的直笑,直到笑出了串串泪珠,在晚霞中的璀璨闪耀。

温柔的夕阳撒下最后一缕金黄,把母子俩镶上了橘红色的轮廓。

微风吹起,院落前的金黄色麦田缓缓的涌过一层层起伏的麦浪。。。。。。

母亲突然把孩子放了下来,在他的额头深深的亲了一下,转过身,一个人向麦田深处走去。

不回头的走着。

“娘!”孩子急急的叫着:“你到哪里去啊?不要我了吗?带我一起去呀!”

可母亲却没有听到,只是独自走着。

“娘――!”栾平儿声嘶力竭。

一睁眼,泪流满面,周遭,仍旧只有冰冷的寒风呼啸。

原来是个梦!

这个梦,如果永远不醒来该多好呀!

排污口里面传来一阵声响。

通道的竹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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