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萍在得知蒙黎明接受法律援助任务的第二天，就赶了两百多公里路从家里到律师所来找他，急切地诉说张有胆的冤情，慷慨激昂地表示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要为张有胆申冤一天，不死不休。她说，她养大的儿子她知道，他怎么可能杀人呢？

邓玉萍说：“蒙律师，张有胆从小就胆小怕事，村中好事的人叫他做‘白胆’，我一直都很担心他。等到他去读小学的时候，我没有按照村中的排行，给他起了‘有胆’这个名字，可是他的胆量一直还是那么小。他胆子小，可是人并不笨。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叫做《妈妈和我》，得到学校老师的表扬。我不认识字，老师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我听，我一直都记得，到现在都记得。蒙律师，我想背给你听听，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好。蒙律师，你听啊：

“‘妈妈，如果你是大地，

我愿做一条小溪，

在你的怀抱里欢快地流淌。

妈妈，如果你是大山，

我愿做一棵小树，

在你的怀抱里茁壮地成长。

妈妈，如果你是大海，

我愿做一条小鱼，

在你的怀抱里愉快地徜徉。

妈妈，如果你是蓝天，

我愿做一只小鸟，

在你的怀抱里自由地翱翔。’

“蒙律师，你说张有胆写得好不好啊？”

“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张在胆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够把母与子的关系诠释得这么清楚，语言简炼含蓄，感情真挚朴素，意味深长，极富包孕，真情实感，溢于言表。邓阿姨，他写得真好，很有水平。”

邓玉萍抹泪悲叹：“那时候老师就跟我说，张有胆很有培养前途，要我好好地培养他。只是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我哪里有本事培养他，能够供他读到初中就很不容易了。可怜的孩子，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本事，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如果他当年有机会继续读书，就一定可以考上大学，这些年又怎么会受这种不明不白的冤屈？！唉，要怪就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本事！”

蒙黎明说：“邓阿姨，你一个人把张有胆养大，又帮他娶了老婆，他出事后你一直为他伸冤，你尽力了。阿姨，你很伟大，令人尊敬。张有胆他不会怪你的，因为这不是你个人可以解决的问题。”

说到要劳累蒙律师，而她没有分文的报酬，邓玉萍就要给蒙黎明下跪了，说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她的感谢。

蒙黎明哪里敢受？他慌忙扶住她说，他们已经拿到报酬了，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邓阿姨只管接受就可以了。

邓玉萍却一再坚持，蒙黎明只好把她扶到律师事务所门口。

他说：“阿姨，你看啊。一踏进我们蓝天乾坤厚载律师事务所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两行醒目的大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就是自然）的运动刚强劲健，君子应刚毅坚卓，发奋图强；大地的气势厚实和顺，君子应增厚美德，容载万物。这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座右铭，之所以刻在这里，就是用来表明我们的态度。阿姨，帮助张有胆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不要因为没有付给我们金钱而觉得不安，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蒙黎明被这个贫穷而伟大的母亲所感动，决心把帮忙帮到底。

他原本只想为张有胆做无罪辩护，但考虑到这个案件已经来回折腾了多次，经过了一审、二审的多次公开审理，又经历过发回补充侦查、发回重审，法院不会轻易否定以前的有罪判决，仅仅作无罪辩护是不够的，他必须从情理上从法理上争取更大的主动权。

张有胆被关押了九年多，已经变得很麻木很衰弱，双眼空洞无物。他的母亲邓玉萍已是风烛残年，经过这些年的奔波劳累，全靠那个“一定要为张有胆洗冤”的目标支撑着。他的老婆一直在外打工，过年过节也不回来，更没有与家里联系过。他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失学在家，得不到基本的关爱、教育和指导，前途堪忧。他家那飘摇欲坠的房子，用不着看专业人士的鉴定结论，蒙黎明也可以看出早就属于危房了，但依然是他的母亲和两个孩子安身立命的家，依然是张有胆心底惟一的牵挂。

这次重审的机会来之不易，更主要的是他不能让张有胆沉冤莫白，他要法律还张有胆一个公道。

在白云监狱会见室里，蒙黎明给了他很多鼓励。

张有胆对他说：“蒙律师，你可能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经历了这么多的冤屈，我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了，就只想着什么时候，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吸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一口就够了。我不管那口空气是清新的还是污浊的，只要一口自由的空气就够了。没有高墙，没有哨兵，没有手铐，没有脚镣，没有监视，没有恐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口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就好。”

那一刻，蒙黎明更加坚信张有胆是无辜的。

张有胆很快就被带离会见室。

看着张有胆的无奈和企盼，蒙黎明深深地震撼了，感觉眼睛热热的。他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赶紧抬头看天花板。

杨柳收拾好笔录纸，奇怪地问：“师兄，你在看什么？天花板上有什么天外来客吗？──可是，天花板看起来很干净的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没有看什么，我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可是，什么样的条件反射会让人盯着天花板不放呢？

蒙黎明想：“只有生命才是最珍贵的，只有自由才是最珍贵的，只有尊严才是最珍贵的。跟生命相比、跟自由相比、跟尊严相比，钱，算得了什么？权，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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