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微度，吹得女生们裙袂飘飘。段依玲掷了一眼，便觉兴趣黯然。男子无奇的身段和外貌使她开始怀疑林静影的眼光，同时又愤愤不平，这样的男人是无法跟自己兄弟比的，段睿可比他优秀多了！

“走了！”段依玲觉得无趣，向同伴们打了个快捷的招呼，屈身坐进了接送的黄包车。

温暖的车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向外望去，江水平潺缓流，一叶孤舟划过波纹，击碎了落入波心的日光。林静影静静地看着，脸偏向外面的景致，颈间几缕发丝温柔地绕过耳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渡边，儿时的环境使她生就了一副沉默的性格，有一点点温暖，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成了寻光逐热的飞蛾。而且心里有所不甘，隐隐带了报复性的，她真想见见段睿的态度，看他是否还在乎她。

车开得平稳缓慢，渡边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林静影微微侧头，避开这令人尴尬的注视。她恍惚觉得，身边的男人像一面张开的大网，网住她，慢慢收紧，令她动弹不得。

那条熟悉的路在眼前展开，林静影生起了顾虑，她轻唤道：“就在这儿停下吧。”

渡边坚持，“让我送你家门口。”

林静影考虑到林秋生，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在拐角处下了车。风绕过光秃的树枝，呼啸着穿梭而去，卷起几枚枯草败叶，倦蝶一样纷纷落下。风扬起林静影软浓香密的黑发，发丝纠缠过白皙的面颊，风中的她恍若无法在尘埃中呼吸的精灵。

林静影沉默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很快泯灭了渡边驱使暴力的，他淡出一丝笑容，缓缓说道：“那么，再会。”

通往家的路安静得令人压抑，自七夫人死后，林家又阴郁了几分，连佣人们的神情都变得诡异莫测，林秋生更是敏感到神经质，不时用难听的话咒骂其他几位夫人，家里的气氛是剑拔弩张。林静影刚迈进家门，迎面对上的是林秋生阴沉的脸。

“那男人是谁？”

林静影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朋友。”

“朋友？”林秋生的嗓音尖到刻薄，“该不会是想把你弄到床上的朋友吧？”

这无疑是种莫大的羞辱。自养母死后，她对这个所谓养父的情分也淡了，心里浮露出的反而是恨意和不齿，以及深深的鄙夷。林静影顾自上了楼。

林秋生站在楼口，一张圆胖的脸由于激动而发颤，喉咙里发出的尖音贯穿了整个洋房，“林家有林家的规矩，你要是还想呆在这，就得守妇道！别学你母亲到处偷野汉子，最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这个冬天仿佛刚刚开始，漫长得摸不着边际，到处充斥着孤寂和冷清。快风急雨催凉，溅起雨花细如尘，远远望去，一幕荡漾的雨水被风吹得零落散涣，烟水朦胧失真，轻浮得如若一场春梦。

细雨欲收还滴，滚滚呖呖凝在梢头。林静影独坐在窗前，她恍恍惚惚回忆起养母生前的音容相貌，她是这座阴沉洋房里唯一一笔活络的色彩，唯一一个能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林静影忽然间懂得了养母的苦楚，身为一个无爱女人的苦楚。

雨声滴答滴答跳入耳内，仿佛那天地道里冰冷的水滴声。七夫人嘶哑的声音挣脱出脑海，丝缠线绕般萦绕进林静影的耳朵。

“不是我杀了那女人，是林秋生！你别这样看着我！”

林静影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溢出眼角，徐缓滑落。也许那天，跟养母一起走了，会被箍禁在这座房子里好太多。林静影有顾忌，她怕过贫苦晦涩的日子，她太怕贫穷的感觉，穷困会剥夺去优雅气质和美好理想，最后和所有蓬头垢面的女人一样，为粒米生计而斤斤计较。

这时，养母的话点醒了她。

“傻孩子，有了这张画，我们下辈子就不用愁了，不用看人家的眼色过日子！”

“是幅画，准备地说是半幅画，上面画了个仙子。”

抽屉里的钥匙一直都在，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这几把不起眼的钥匙仿佛一下子凝聚了林静影所有的希望，同养母一样，她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苏州河畔的集市。

雨罢河面如镜，连江水波如云，几只水鸟飞过，风送鸟影渐渐遥远成黑点。碧瑶挎了竹篮，越过租界和华界的铁桥，来这买新鲜的蔬菜禽肉。应尤嫂的话，北方战乱，物价飞涨，能买得物美价廉的食物就是近郊的农家集贸。

穿过纷扰的人群，碧瑶在一个冬笋摊前蹲下。新摘的嫩笋还带了点露水，看上去新鲜可爱。她拨选着粼粼鲜笋，正想往篮子里放，旁边一个人近身而过，步履匆急，差点踢到了她。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连连低声道歉，俯身做搀扶状。他像是惊觉到什么，赶忙抽身离去，碧瑶顺势看去，落在眼中的是一方飘起的旧色袍角。

那熟悉的颜色很快没入拥嚷的人群里，拎鸡携菜的人们四面交叉而行，喧声不断，刚才的声音唤起了碧瑶的回忆。

“乌掌柜……”碧瑶喃喃自语。她猛然醒悟过来，丢了手中的笋，往适才乌泽声走的方向跑去。追了几步，人流挤得碧瑶失去了方向感，河水泛起半面流光，刺得人眯拢眼睛。古董店关了后，碧瑶再没见过乌掌柜，集市人来人往，刚刚与她擦肩而过的，更像是一个幻觉。

心神不定地，碧瑶买好所需菜料。她返身回去的路上，在段家门口的大树底下，遇到了一身白衣飘然的林静影。

如是以往，碧瑶会装作没看见，挺胸健步从她身边走过。今时不同，碧瑶有了某种别样的感觉，她开始在乎林静影对她的看法，甚至顾虑到如她看到自己还留在段家，会有什么想法，是更加讨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碧瑶往回缩了几步，她用围墙掩饰自己，眼角余光瞥见了从大门出来的段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