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又见面了。”
诸葛青云微笑地站着，清和的声音很是平静，话里带着礼貌的客气，听不出半点儿喜悦，习惯性地在人前如此。
我也学他微笑着点头，这人还真是奇怪，在摘星楼一脸的热切，现在语气却不咸不淡像是不相干的人。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本来也不算认识，这么想着心里却不怎么舒服。
“原来几位竟是认识的，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在此相遇，真是莫大的缘分……”
那掌舵的老丈笑呵呵地道，另还有四个拿浆的小伙子在左右卖力地滑动，船便像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船头挂着一盏油灯，外面不只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罩子，明亮非常，就连那江水也照得明晃晃一片。诸葛青云听得老丈的话，下意识向聆音看去，但见他和紫竹梦两人站的很近，乍一看倒像是相互依偎着。再听紫竹梦缠缠绵绵地唤着“聆音哥哥”，忽然觉得这江上的风大了起来。
“起风了，我们到舱里去吧。”
也不等几人回答，他率先撩开布帘，弯身走了进去。
“船上食物粗陋，还希望不要介意……”
一个老妇人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看了看四个客人，有三个衣着极其讲究，想必是富贵人家出身。只有那书生，看起来有几分落魄的样子，气度却和常人大为不同，若是参加科考或许能考个状元爷不一定……
我本以为老妇人会端出腌菜窝头之类的吃食，却不料桌上摆了清一色的水煮鱼、红烧鲤鱼、鱼头豆腐汤……我一向喜欢吃鱼，看到这么多花样，也不由惊喜起来。单是嗅着味道，也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也都饿了，二话不说，各自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夹起一筷水煮鱼送进嘴里，麻辣鲜香，不错不错……”
这老妇人的手艺挺好，再加上都是江里现打的新鲜鱼儿，稍微加些调料便自然地鲜美可口。
“没想到鱼也可以做得这么好吃……”
紫竹笑眯眯的赞道，简直比山庄里大厨做的都好吃。
“行了，多吃饭，少说话……”
好笑地摇摇头，将一块儿红烧鱼放到她碗里，看她吃得一脸满足，让一旁的人也跟着食欲大增。看她那吃香，哪里像是紫竹山庄的大小姐？
说话间，低头却看到自己碗里多出一块儿鱼肉，紫竹我一直看着，诸葛流星正吃得不亦乐乎，偏头看看诸葛青云，他还是一脸客气微笑，眸子里却多了一丝笑意。
出门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关怀。心里一暖，我回他一笑，把那鱼肉送到嘴里，觉得分外香甜。
“婆婆，你这鱼做的真好，比酒楼里的大师傅做的还好吃……”
看到那老妇人进来，我忍不住地叹道，虽然有些夸张，不过听的人看起来十分高兴。
“呵呵，公子真会说话，要不要尝尝老婆子新腌制的萝卜丝？”
不等我答应，那婆婆眉开眼笑地地道，热情地从厨房端出一小碟腌菜来，清脆碧绿的萝卜丝让人看了就很有食欲，且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酒香，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
夹了一根细细品尝，酸甜微辣的口感，烧酒的味道不再浓烈，只让人感觉微醺。刚吃了鱼，再吃这个，更觉得爽脆可口，竟是让人欲罢不能……
一旁几个人见我吃个不停，也试着尝了一些，三两下一碟萝卜丝就见了底。
“婆婆，你这酒酿萝卜丝真可谓是天下一绝。”
由衷地感叹着，在渔船上能够遇到这样的奇人，想来还真是幸运。不知道这萝卜丝如何做法，那酒如何能够渗透的恰到好处？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其实倒也没有什么……”
那婆婆虽如此说，却更加高兴，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再把眼光投到一旁的紫竹梦身上，别有深意地道：“我们也算有缘，不知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学习这酒酿萝卜丝的做法？”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紫竹梦：“聆音哥哥，为什么婆婆要我学这个？”
虽然这萝卜丝是不错，可她又不像聆音看起来特别喜欢，再说她对厨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额，没什么，我们都是男人，要教的话当然是现考虑你了……既然你没兴趣那就算了……”
呜，为什么不是教我？她不想学我想啊！心里哀怨，脸上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以泄“心头之恨”……
“唉，傻丫头……”
那婆婆摇摇头，也不多说什么，收起碗盘向外面走去。
“唔……怎么又说我？”
皱了皱小鼻子，紫竹梦不满地嘟囔道，转头寻求另外两个人的支持，却见诸葛两兄弟也是一脸古怪之色。
“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啊……”
诸葛流星了然地点头，刚才两人之间的互动，根本就属于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话虽这么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具体却又说不出来……
回头想要征询大哥的意见，却意外看到诸葛青云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兄弟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种表情意味着自家大哥的心情不太好啊不太好……
诸葛青云没有看聆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暗自也叹了一句：“原来如此……”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失落感……
婆婆的话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永远不可能成为事实，那我又何必在乎？也没有人在乎……既然如此，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气氛怎么怪怪的？”
紫竹梦虽然单纯，还是感受到了四人之间异样的气氛，老老实实地问了出来。
“哪里怪了？我们四个人里就属你最怪……”
白了一眼，我故意拉开话题，果然又惹得那丫头哇哇叫。
“唔……聆音哥哥欺负我……”
这下，诸葛青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淡淡地道，“天晚了，早点儿休息去吧！”便看也不看聆音一眼，向睡房走去。
好在这船够大，诸葛兄弟两人一间，我和紫竹一人一间，屋里还算宽敞，放着简单的竹床，连桌子也是竹制的。虽然简陋，却透着一股清幽之气……总觉得，刚才那婆婆并非普通人。
倚着窗户，仰头天上挂着明月，低头水里也有一个月亮，心知这天上也就只有一个月亮，爹娘和哥哥们也都沐浴在同样的月光下。哗哗的水流冲刷着船身，望向远处却是一片漆黑，心里居然莫名地惆怅起来……
右手高高地举起，袖子顺着胳膊滑下，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肌肤，手腕上金色的铃铛静静地垂着，在月光下泛着朦朦胧胧的光芒。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清脆悦耳的铃声在江上响起，眼前渐渐地浮出那人冷冷的眼睛，还有笑起来时让人无法抵抗的艳色……如果在睡着的时候被吵醒，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片静默，似乎连江风也停了下来，心里有着隐隐的期待……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眨眼间，聆音再度唱起歌儿来，猜测着那人的意思，突然有些不满。这样的回应，到底是在说被打扰了休息，还是……想念？
另外一间房里，也听到了铃声，诸葛青云有些好奇，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腕上系着铃铛的男子，这个名为聆音的男子，像是笼罩在一团屋里，让人怎么也无法看清。这样的他，会真的喜欢紫竹梦么？
很晚才睡着，却在一大早被紫竹怦怦的敲门声吵醒，心情不佳地起床，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起床气才消了一些。
“聆音哥哥，不要生气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紫竹梦缩了缩肩膀，她怎么知道聆音睡不饱的时候脾气那么差，刚刚他可是毫不客气地碰咚关上门，把自己关在了门外。可怜她的小鼻子，差点儿就被撞扁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俏鼻，她祭出百试百灵的撒娇招式。不是她自夸，这招不论是用在爹娘还是唐歌身上，效果都是无敌……
“吃饭。”
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我自顾自地拿起汤勺，嗯，地瓜粥的味道还不错。
“唔……怎么这样……”
悻悻地把头埋在饭碗里，紫竹梦哀怨地道，怎么会不灵呢？怎么会不灵呢？
吃完饭，也不打招呼，直接窝回房里，补眠。身上散发着强烈的警告意味……谁再吵了少爷我睡觉，格杀勿论。
终于睡到心满意足。懒懒地伸展手臂，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前，眯着眼睛适应灿烂的阳光。看天色，我猜测着现在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
走出船舱，还没抬头就听到紫竹梦活力十足的声音：“聆音哥哥，你终于睡醒啦？”
俏丽的脸庞天真可爱，实在很难让人生气，不过为了让这丫头不再犯，我勉强板着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呜呜……好小气，人家都说了不是故意……”
紫竹梦挎着一张小脸儿，巴巴地跟在后面，挖空心思想要得到某人的原谅。
白天的景致果然和晚上大大不同，开阔的水面一直可以望到很远，船擦着岩壁驶过，又惊又险，胆小的恐怕要吓出一身冷汗来。苍翠的青山因这江水的环绕而更加灵秀，石壁也化出许多不同的形状。
几只水鸟在空中盘旋，冷不防地扎进水里，在水中一会扎猛子潜入水下，一会仰头浮出水面。只一会功夫，水面上露出个黑头，一条鱼被水鸟衔在嘴里，鱼尾在江面上来回甩动，叼到了鱼鹰的鸟儿居然欢快地向船的方向飞来。
等飞的近了，我才看清那些水鸟的样子，初看象黑鸭子，仔细看那泛着绿光的羽毛，绿得发亮的大眼和鹰一般带钩的喙，绝对和温顺的鸭子不同。身上的羽毛和黄色的喉囊格外醒目，黑色羽毛中微带一些紫、蓝、绿的光泽。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水鸟，我努力地从看过的书里搜寻踪迹，一时也没有半点儿头绪。
“这是鱼鹰，渔翁用来捕鱼用的。”
身边清润的声音温温地抚慰着耳朵，我轻轻地回头，看到诸葛青云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脸上表情可以算得上是柔和。
这人的态度和昨天的客套又是不同，总让人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愿多说，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那老丈突然把一根长竹篙伸向鱼鹰，鱼鹰顺势站到竹篙上，他便将鱼鹰挑到船上，用手在鱼鹰脖子上轻轻一挤，鱼鹰嘴里的鱼就掉了出来。
“真有趣，那鱼鹰居然不把鱼吞下去……”
惊奇地看着刚才那一幕，我兴奋地转过头找人说话，不巧身后还是站着诸葛青云，再一看诸葛流星和紫竹梦不知道拿了网子在江里捞什么。还真是孩子心性，昨天还吵架的两个人，今天居然就玩到一块儿去了。
“你仔细看鱼鹰的脖子，就知道了。”
诸葛青云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看聆音那么高兴，连带着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听了他的话，我也就仔细地观察那些鱼鹰，果然见它们脖子的地方系着一根带子，是为了防止它们把鱼吞下去么？无数次的捕捉，最终却只是徒劳。
“是不是觉得有些残忍？”
诸葛青云盯着江面，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为那些鱼鹰叹息。
倚在船舷托着下巴，看那些鱼鹰一次次捉鱼，一次次又被挤出来……良久，我缓缓地道：“都一样吧……百姓也是这样，种了田地，总是要迫着交租的。苛政猛如虎，有时候朝廷的手段可不止如此……”
“聆音，你若参加科举，定是状元之才。”
诸葛青云声音微扬，竟透着一丝激动，却又很快平复。聆音，聆音，竟是他诸葛青云的知音……
转过头看他，果然又是原来的表情，那话却真的是出自他之口。
“呵呵，我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
含含糊糊一语带过，锋芒太露总是不好的，更何况是在这个“高深莫测”的诸葛青云面前。
诸葛青云有些出神地盯着聆音侧脸，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还是胸中有丘壑？这么一张普通的脸，却让他想要看了再看……和聆音在一起，总是让他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你真想在朝为官么？”
诸葛青云想起聆音此行目的，再一次询问道。
“唔……”
没有直接回答，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参加科考好不，都是你们在说……虽然，我是打扮的比较像书生……
诸葛青云却以为这是肯定了，暗想着聆音若真中了状元，身在庙堂，岂不是要在那甘修文的手下？
心思百转，聆音就是藏在匣子里的明珠，不仅仅自己会发现他的特别，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那左相却是个颇能慧眼识珠之人，一想到甘修文可能得到这颗宝珠，心头居然有些泛酸。
可是男儿自在建功立业，报效朝廷，聆音这么想，也没有错。
我知道诸葛青云在看我，还在看我，一直在看我……就这么和他四目相对的话，肯定很尴尬。无奈，我只能当自己是船杆，是石头人……
“茭草青青野水明，小船满载鸬鹚行。鸬鹚敛翼欲下水，只待渔翁口里声。船头一声鱼魄散，哑哑齐下波光乱。中有雄者逢大鱼，吞却一半余一半……”。
忽听歌声响起，悠悠扬扬，颇有几分意境，却是那老丈在随意吟唱。
“聆音……”
诸葛青云低低地唤了一声，等身边的人抬眼看他，却又突然住口。
“喂，诸葛青云？”
我有些疑惑，半仰着头看他，离的近了，才发现诸葛青云比我还要高一个头。
“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
我没办法回答，说不是摆明了给他难堪，说是却又有些违心。我们不过才见了两次面，在一起吃过两顿饭……所以，只能装傻地看着他，让他自己猜测好了。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客套？”
迷茫，继续迷茫，不要这么客套？那他是想怎样？
“名字……”
诸葛青云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突然觉得有些唐突。
脑子转了一圈儿，我噗哧地笑了出来，眼睛眨了两下，把眼里的泪花眨回去。软软柔柔地唤了一声……
“青云？”
“嗯。”
诸葛青云耳朵有些红，这一声青云让他心如擂鼓，脑子里嗡嗡响，竟是一声又一声的“青云”在脑海里回响……
一下子觉得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几分，想不到天下第一帮的帮主，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看到他不自在却又强装镇定，不行了，我又想笑了……
“青云，你看那石头像不像蹲着的猴子？”
“青云，你们是要赶回京城么？”
“青云，青云……”
哈哈，我承认自己恶质，看到他第一次的反应，忍不住就想多逗几次。可是人家到底是一帮之主，定力不是普通的好，第二次叫他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在我一迭声的叫唤下，眼里浮现一抹无奈，就连那无奈也是轻轻浅浅的，不注意根本就察觉不出……
心里也有些感慨，诸葛青云，总是从容淡定，八风吹不动，他把自己隐藏的太好了……
船在江中行，转眼又是半日，黄昏的时候，已经到达了回雪城。江边货船明显多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们四人又行了一段，在一个三角亭停下。
“我和流星要立刻赶回京城，音儿要不要和我们同行？”
诸葛青云自然地开口邀请，那一声音儿像是叫了千百遍，熟练又顺畅。
“额，我们不急，想借此机会游山玩水……”
叫的人没什么，我却差点儿脚软，却也只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多加考虑，我直接拒绝，先不说诸葛流星万一认出我来有什么后果，连诸葛青云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高手，还是各走个的比较安心。
“那我们也就不勉强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诸葛青云强掩失落，忽视聆音口中的“我们”，转脸又是一派云淡风轻地道别。
“到了京城到青龙帮找我们玩啊！”
诸葛流星挥挥手，他已经和紫竹梦玩到了一起，不是男女之间那种，而是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瞄一眼自家兄长，他什么时候和聆音这么要好了？音儿……一个大男人被这么叫，亏得聆音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大哥真的不太正常啊，自从遇到那个“很有意思”的人之后。
“啊，啊……”好半晌紫竹梦才惊叫起来，“那个诸葛青云好不要脸，我们根本就不熟好不好，居然叫你‘音儿’，太过分了！”
“紫竹？”
阴阴的口气表明我现在很不爽，她最好识相地闭嘴，不然，哼哼……
“是，我知道了。”
乖乖地闭嘴，紫竹梦一脸什么也没有发生的事情。呵呵，刚才有发生什么事情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行了，不要再耍宝了。”
忍俊不禁，那这丫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唉，就算那些是事实，小姑奶奶你也不用讲出来吧？
“聆音哥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啊，快走，快走……”
“不要回头……”
紫竹梦轻快的语气陡变，缩着身子藏在我后面，哪儿人多就往哪里钻。
“紫竹，你在做什么？”
压低声音咬牙询问，天还有些热，这么挤来挤去铁定一身汗，更何况我讨厌跟陌生人碰触。
“梦，你还要躲到哪里去？”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听起来很是轻松愉快，但却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是个男人。
背着光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儿，却见这人一身黑衣，连靴子也是黑色，不知道脸是不是也跟锅底一样黑？
“唐歌……呵呵，好巧！”
紫竹梦颤颤地缩在救命稻草身后，探出半个头，讨好地笑着唤道。
原来是找紫竹的，看两人之间关系应该不错……这就好办了，我耸耸肩轻快地道：“太好了，你把这丫头带走吧！”
“聆音哥哥……”
紫竹一脸委屈，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死活抓着我衣角不放。唉，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果然，某黑人开始磨牙，声音阴惨惨让人发抖地吼道：“紫竹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