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许多天的路，终于到达了京城，离科考只剩下七天，一路上碰到的赶考举子也越来越多。
“聆音哥哥，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你读书？”
紫竹很是奇怪，看着那些恨不得连走路时候也盯着书卷不放的举子，身边悠闲的某人就显得非常不正常。
幸好再过几天这丫头就要跟着唐歌回去，不然我还真怕她会把我送到考场门口。至于秋老爹父女，就先帮他们找到要投靠到达亲戚好了。最后，看了一眼沈笑，我还没想好拿他怎么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也不能一直跟着我。
京畿之地，自是与别处不同，外城的房屋建筑和南方那些亭台楼阁不同，多半高大恢弘，隐隐透着一种富贵的气度。琉璃瓦的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就连门外蹲的石狮也格外威武雄壮。
越往里走，京城繁华尽显，举目间，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金翠耀目，罗琦飘香；酒肆茶坊遍布，赌坊昼夜营业，车如流水马如龙。第一次来京城的人，很容易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秋老爹，你那个亲戚到底住在哪里啊？”
跑了几条街，打听了好几处，就是没有他说的那个人，紫竹梦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个……他只说是在城东铜锣巷，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
秋老爹也有些着急了，重复着之前讲了不下十遍的话，怎么会找不到呢？
“你们说的铜锣巷啊，五年前就没有了，那里也已经搬空了。”
一个老人听了秋老爹的话，接着话茬道。
“找个客栈先住下，然后再来打算以后的事吧！”
看秋老爹六神无主，我只能先这么提议，总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父女不管，救人当然要救到底。
“到我们家在京城的别院吧，那里干净些，肯定比住客栈舒服。”
紫竹梦忽然想起来，当初姐姐进宫之前，爹娘曾经在京城里购置了房产，现在不过是空着，每日里有几个下人打扫。
别院倒也不难找，就在驿馆附近，几个仆人认出自家小姐，恭恭敬敬地收拾了房间，我们也就不客气地住下。
“秋老爹，你做包子的手艺可算是一绝，不如在京城里开个店铺做老本行。”
晚饭后，我细细想着白天的事情，好像也只有这么办了，毕竟我还有事情要做。
“能继续卖包子当然好，可是本钱……”
秋老爹有些犯难，他们父女现在虽然有些积蓄，可要在京城开间铺子，这些银两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不必担心，我可以替你们解决。”
只要是有关钱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这可不成，我们麻烦你已经够多了……”
秋老爹急忙拒绝，他怎么能再要恩公的银子？
“这样吧，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等赚了钱再还给我。”
提出这个折中的方法，从怀里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不容他拒绝。
“此等恩情如同再造，老汉这辈子就算是做牛走马也还不了，以后我就在恩公手下当个下人吧！”
秋老爹接过银票，老泪纵横，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要不是恩公，他和女儿还不知会落到什么样的惨状。
“不要这样……你先起来！”
唉，我救他也不过是无心，更没有想让人报恩，现在也不过是图个有始有终罢了。
“恩公要是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秋老爹意志坚定，如果恩公不答应的话，他说什么也不起来。
“啊，秋娘，快来劝劝你爹。”
看到进门来的秋娘，我立刻松了一口气道。
“公子，你就成全我们吧！”
熟料，就连秋娘也跪了下来，她在屋外早将两人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对面前之人更是死心塌地。
“随便你们……”
我只得无奈点头，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两个忠心的仆人。只是日后连我也没想到，秋娘倒是有些经商天分，包子铺竟然是钱滚钱，银子哗哗地进账。
“你们听说没有？右相的女儿要抛绣球招亲……”
“当然了，这可是京城里的大消息，都说右相之女长得天香国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是吧，我听人说右相的女儿是个麻子脸，嫁不出去才要抛绣球……”
无论在哪里，消息最流通的地方往往是酒楼茶坊，我和沈笑、紫竹还有唐歌此时正坐在京城第一酒楼长庆楼，照惯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里的酒菜味道果然一流，当然价钱也是一流的贵，我还以为摘星楼已经够黑心了，这里根本就是在“打劫”啊！好在是唐歌付钱，不然还真是肉痛。
“抛绣球招亲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紫竹梦兴奋的眼睛都开始发亮，以前只是听丫头们说过，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过。抛绣球啊，一定很有意思。
“没什么好看的，一推人为了一颗球儿挤来挤去。”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想到要和一大推陌生男人挤在一起，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去啦，去啦，我好想看！”
紫竹梦继续哀求，还顺便扯着我的衣袖晃来晃去。
“让唐歌陪你去……”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歌，怎么觉得他嘴角在抽搐？
“大家都去嘛，这样才热闹啊！”
继续撒娇，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地向唐歌眨眼……
于是，某个对未过门的妻子没辙的家伙，很没有节操地投降了，加入游说我的行列。
“阿笑，你说要不要去？”
紫竹梦另一只手拉住沈笑摇晃，寻求另外的支持者。
“这个，我也不知道啦！”
沈笑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被拉回思绪，迷迷糊糊地答道。
最后，耐不住紫竹梦的死求活赖，我还是答应去看那什么抛绣球招亲。老实说，我也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来决定？万一她要是丢给你个秃头或者蛤蟆脸，难道也要拜堂么？
一大早绣楼前就已人山人海，有些人更是打从听到消息后，就赶来这儿彻夜守候。
高高的绣楼，从柱子到台上的木板，全部都是耀眼的红色。数无盏大红灯笼高高地挂着，上面用金线绣着五个大字，抛绣球招亲。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袅娜地站在台前。头上没有带凤冠，反而蒙着红色的帕子，看不清她的脸，莫非真的如人所说是个麻子脸？
随那女子站着的，还有一干女眷，模样儿倒是一个比一个漂亮。许多人不由猜想，丫头都有这般姿色，那小姐岂不是美若天仙？
站在人群外，远远地望着，我暗自寻思。看到绣楼下站着几十个家丁，像是一旦选定了新郎倌就立刻拉去拜堂成亲的样子。
“聆音哥哥，我们走近些……”
紫竹拉着我的手，拼命地向前挤，这丫头爱凑热闹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再说人家这是抛绣球选夫婿，你说一个女孩儿家跟着抢什么？
“娃娃……”
沈笑拼命地拉住我的手，在人群里大叫，若非这样等下一定会走散。
“各位听好，我家小姐将在今日未时于举行抛绣球招亲，凡事十八以上三十以下的男子均可参加，家有妻室者除外……”
底下霎时一阵波动，有不少男子退了出来，想也知道堂堂右相的女儿怎么可能嫁过去做偏房？
“再有，目不识丁，身患残疾者不可参加。”
底下又是一片唏嘘之声，众人又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抗议。
看着这一切，我觉得有些好笑，就算是抛绣球招亲，右相的女儿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嫁人的，那些乡野村夫之流，只能往绣球兴叹。
“抛绣球！”
清脆的女声响起，一旁的侍女高声地宣布。
人群开始波动，立刻有人因为被踩到脚而痛苦，还有些人已经被挤倒在地。
“喂！不要挤！”一名男子扭曲着脸，吃痛的表情很有些可笑。
“不是我要挤，是后面的人在挤。”
书生打扮的男子吃力地解释，他也快要喘不过气来。
“废话少说，嫌挤就不要抢……”
有人开始不耐烦，眼睛直盯着绣楼上的女子，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开始？
看到这里，我已经受不了，想要挤出去，却是万万不能，身前身后都是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整个身子被阿笑揽在怀里，好在所有人都望着台上，倒也没有什么人注意。
七彩的绣球被高高地举起，在阳光下，金黄色的流苏微微地晃动着，所与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那绣球儿猛然向天上飞起，然后又快速地落下，不知掉在了哪个人手里。那人正想呼喊抢到了，绣球却被人撞的飞了起来，向另一个人砸去。就这样此起彼伏，足足一炷香时间，绣球还是不停地飞起又落下，人群却越来越兴奋。
远远地望着绣楼上的女子，不知为何觉得她竟然在发抖，穿着大红嫁衣的她，身上流动着深浓的悲伤。每当有人抢到绣球她的右手便紧紧地握着，绣球飞起，那拳头便松开……
她不想嫁人么？既然这么在意，又为什么要抛绣球招亲？
“聆音哥哥，这里，这里……”
忽然听到紫竹的叫声，我吃力地转过头去，却发现她正在拼命地抢绣球儿。这丫头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要是让她抢到了，难不成要娶人家？想要斥责她不要胡闹，却再度被人声淹没。
下一刻，那绣球儿居然真的被她抓在了手里，然后……
那红色的物体朝着我的方向飞了过来，如无意外的话……我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冷静开始瓦解。
怪不得紫竹一直央求我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要给我抢个媳妇？真亏她想得出来。
“砰……”
绣球被重重地打飞了出去，沈笑的脸也变了颜色，那好看的绿眸居然透着冷意。那一拳又快又狠，几乎要把绣球打破。
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心里泛起某种愉悦的感觉，阿笑这个样子，居然有些可爱啊！
“喂，你做什么？”
紫竹梦气怒，她好不容易才把绣球丢给聆音哥哥，该死的沈笑是在做什么啊？
就这样，绣球开始在两个固定的方向飞来飞去，一忽儿落到一个紫衣女子手里，一忽儿又被某个绿眸男子击飞出去……
此时，绣楼上的女子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像是要摔倒，一旁的侍女赶紧过去掺着，又捧了茶递过去。
“啊……”
前面一个人突然跌倒，好死不死就在我前面，眼看就要被砸到，阿笑立刻伸出手阻挡。
“呼，好险！”
正想要称赞阿笑做的好，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我僵硬了一张脸。
“绣球……”
看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再转头看紫竹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忽然很想打她一顿。正想把手里的绣球丢出去，却见紫竹梦更加夸张地一跃而起，居然一下子就跳到了绣楼上。
“有人抢到绣球了，新郎就是他……”
纤纤玉指一转，恰恰是对着我这个方向，躁动的人群立刻平息了下来。
有些尴尬捧着红色的绣球，再看看阿笑已经是一脸铁青，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我，还有我手里的绣球儿。
红衣女子抬头，一双秀丽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泪花，呆呆地望着人群，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紫竹梦离她最近，当然看得最清楚，本来还笑得极为得意的脸，换上了困惑于不解。
女子颤颤地抬起手，缓缓地缓缓地撩起遮面的帕子，美丽的容颜毫不掩饰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台下一片静寂，传言果然也有真的，右相的女儿，的确是美若天仙。
偷偷地拉一下沈笑，我打算趁这个时候偷偷地溜走，那女子摆明了已经心有所属，更何况我根本不可能娶她。
“恭喜这位公子，请这边走……”
人群不知什么时候推开，几十个魁梧的家丁连带喜娘走了过来把我团团围住，领头儿貌似管家的人客气地道。唉，怎么我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那些人也真够奇怪，一副生怕我会跑了的架势。
我有表现的那么明显么？
就这么被强拉进了右相府，被那些喜娘强迫着换了新郎倌的衣服，耳朵里一串又一串的吉祥话，说得我头都昏了。
大红的喜字贴在正厅，胳膊粗的龙凤烛汩汩地流着红泪，苦笑地望着坐在八仙桌两边的中年男子和美貌妇人，我的一张脸可比苦瓜。再看一旁的新娘，比我的苦瓜脸还苦。
右相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留着长长的眉髯，一身华贵的袍服更加衬得他那张脸威严无比。但从长相还有表情，我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说话的。
叹了一口气，我清清嗓子大声道：“右相大人，我不能和令爱成亲。”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低沉威严的声音向打雷一样，一旁的喜娘也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新娘却惊诧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还湿润着，泪痕犹在。
“我说，我不能和令爱成亲。”
比刚才更大声，我淡定地看着那双狠厉的眼睛，无所畏惧。
“原因……”
右相眼光闪了闪，声音却比之前缓和了一分，心中不由暗暗赞赏，好小子，有骨气！但看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透出的镇定从容，就不由让他生出好感。
“令爱，似乎并不想嫁给我。”
和“新娘”对视一眼，我微微地笑道，看出她眼里多出了些许感激。
“这个你不用担心，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
右相瞪了女儿一眼，不容拒绝地道。
“水儿，你就听你爹的，忘了那个林升吧！”
一直静坐的美貌妇人不忍地看了一眼女儿，柔声地劝慰道。
“娘……”
面前女子声音萧瑟，一行清泪再度落下。
“夫人，不要再提那个小子，我就是把女儿打死也不会嫁给她……”
右相提起那个林升，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也气怒女儿如此不争气，偏偏喜欢上死对头的人。
“抱歉，我不能娶她，不然你们再抛一次绣球好了……”
丢下这句话，我立刻打算冲出门去，也不管身上还穿着新郎服。
“死小子，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我的女儿，是你说不娶就不娶的么？”
考虑着要不要施展轻功抽身离开，一个好听却略显音柔的声音从堂外传了进来……
“右相大人家里办喜事，怎能不请我喝一杯？”
一个红衣男子走了进来，那身衣服华丽至极，竟然比我身上的袍子更像新郎服。眼睛和他对上，心却猛然一跳，这个看似悠闲散漫的男子，眼睛里居然透着十分的机警和狡黠……一个像狼又像狐狸的男人。
“甘修文，老夫这里不欢迎你……”
右相冷哼一声，看着红衣男子的样子，像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右相大人这话就太生分了，先不说我们一同在朝为官，怎么着我们也是一条街上的邻居，来讨杯喜酒并不过分吧？”
这个人就是甘修文？忍不住再看他一眼，这么年轻的男子，居然是银罗国的“神”，跺一跺脚就能让全国上下一片慌乱的左相甘修文？听多了他和右相之间的过节，再看他居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闯进敌人家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
“你……”
饶是右相再怎么克制，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在那红衣上盯出一个洞来。
“你就是今天抢到绣球儿的人……”
红色的身影渐渐靠近，声音意外的优雅柔和，却不知为何这样的声音反而让人心惊。淡淡的香气来袭，很好闻，却猜不出是什么……
“不是抢到，而是被砸到。”
我力图平静地望着他，淡淡地开口道。
“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美丽而危险的火焰，灼烧着所有人的眼睛。
甘修文看着眼前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孔，他本来是没有兴趣知道这个人的，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就算是面对着他，面对着右相，这年轻书生浑身上下仍然散发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是刻意的示威或抵抗，而是压根儿就不在乎。
不知道他是太平庸，平庸到不知害怕？还是太优秀，优秀到不必害怕？
“没我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告辞了。”
那种探索的目光让我觉得不太舒服，和这个人抗衡需要花费太多的心力，如非必要我并不想招惹他。最好，他也不要招惹我。
“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抓起来……”
右相颜面扫地，恼羞成怒地冲着外面的家丁大声命令道。
一瞬间，几十个大汉涌上前来，朝着我的方向，来势汹汹。
甘修文噙着笑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书生被围，期待地等着那闲适的表情消失。
这个人还真是坏心眼儿，他今天不会是为了看戏才来的吧？现在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感觉到甘修文注视的目光，我心里恨恨。
脱困，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可是不知为何，直觉要我在甘修文面前隐藏锋芒，如果暴露了会武功的事……我可以预料到后果会很麻烦。
一个大汉逼近，大手直直地向我的胳膊抓来，眼看就要被碰到，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厌恶。
甘修文眼睛里波光流动，看着眼前年轻的书生，无声地笑，眼前这人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呢？